众人齐齐看向上首之人,明德帝面色语气变得低落,说:“瑶章,你都还未及笄,就想狠心抛下朕和你母后了?”
瑶章松开温珣的袖子,走到他身前,撒娇道:“没呢,儿臣还想多陪陪父皇母后几年呢,方才儿臣是说笑的。”
皇后见站在殿门边的人,想起安国公府,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劝道:“陛下,温家二公子温润有礼,脾气和顺,对瑶章关怀备至,依妾看,也不用去看其他人家,让他们二人成亲,就是一桩美事。”
“不行。”
皇后面色一僵,没想到这回是身旁的二皇子不赞成。
“有何不可?”她嘴里带上一丝不满,怎么今天人人都反对她的话。
二皇子面目阴沉地瞧了温珣一眼,道:“听闻他最近与宁家的小姐走得近,此人品性堪忧,怎配的上妹妹。”
温珣面带不虞,皇后微讶,“有这种事?”
“走得近是真,但温某行的正坐的直,并未与宁家小姐有任何让人误会之事。”
皇后掂量了一下,心里还是对温珣很满意,又想到方才明德帝那声拒绝,起了想要探他口风的心思,当下也没有说太多。
温珣见这里已然没有他什么事,便提出告退。刚走出未央宫宫门,便看到身后周彧也出来了。
放慢了脚步,等人走过来了,温珣不咸不淡地开口:“二皇子刚回京,空口白牙嘴张的痛快,平白就污蔑他人,街头巷尾的无知老妇只怕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二皇子见他把自己比作长舌妇人,恶声道:“你与姑娘家整日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浑然不似个男儿。若要说毁人家的名誉,你倒是一把好手,顺带还哄骗了那些无知之人。”
温珣眉梢一挑,恍然大悟道:“原来二皇子是在嫉妒在下的好人缘,大可不必如此。趁着新年,多吃些年糕,学学灶神爷,知道什么是好话,多捡着讲讲,过个几十年出师也不算丢人。”
周彧冷哼一声,嘴里无不厌恶,“几年未见,你这脸皮倒是厚了不少,恶心噎人的本事也见长。”
温珣有些意外:“殿下有见过我?”他从前只爱在府里读书,偶尔去参加诗会,结交二三志趣相投之人抒发心中抱负。
周彧面色一僵,想起两三年前在宴上碰见的愣头书生,竟与眼前之人大相径庭。不过,不论从前现在,都让人觉得厌恶。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你这苍蝇学起人话来像模像样,倒是让人觉得稀奇的很。”
“可不是,现下我就正绕着殿下飞呢。”温珣笑吟吟道。
周彧的脸瞬间黑了。
温珣与二皇子道别,在琼瑶阁等着瑶章。三公主一直想偷偷出宫游玩,可惜皇后看的紧,从未让她得逞过。温珣上次在斗兽场答应带她出来游玩一次,自然要为她办到。
她好不容易从未央宫脱身,两人细细商量了一番,几天后,温珣带着自己的小厮前来。
她与自己的贴身小厮换了衣裳,温珣正准备偷偷把人带出宫,瑶章见到个子小巧的期生,突然对自己的婢女道:“你去把丧货带过来。”
“你带他来做甚?”温珣皱眉问。
“待会儿拎东西做苦力总不能让你来,你家小厮看起来娇贵得像个女孩子,能不能拎得动还两说。”
温珣见期生那模样,没开口说这就是女孩子,让她当做苦力他都舍不得。
周忌被几个太监绑着过来,以为是来给瑶章出气的,没料想在这里还见到了旁人。
温珣正低头喝茶,见人来了,连瞧一眼也无。周忌盯着他久了,被瑶章甩了一巴掌。
“往哪看呢,快换衣裳。”
待准备妥当,温珣带二人出宫,等到坐上了马车,瑶章这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温珣刚想提议,就听她兴冲冲道:“咱们瞧尸体去。”
他对三公主特殊的癖好简直不能再苟同了。
大年初一子丑交替时刻,南熏门前莫名出现无名上吊女尸,这件事随着当晚观看大傩仪的满城百姓的嘴,一夜之间传得诡异无比。
京城里的尸体统一收在京兆府不远处的义庄上,三人把马车打发至前街不远处,猫着腰溜到后院的墙角根。
温珣示意瑶章用带子把嘴绑起来,要是她受不了吓得叫起来,惊动了前门外守着的人,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瑶章不满,明显是看不起她,让温珣也照做,末了把周戢的头一压,踩着他的背站上去。
她看了看里面,确定没有看见人,使力一蹬,两手往墙头一撑,顺利翻了过去。
“你在外头守着,别进去。”温珣小声吩咐,绑了嘴,他身量更高,自己扒着墙头往上踮脚,奈何只是个书生,总是使不上力气,往上跳了好几回都没能翻过去。
小腿处突然感受到一阵紧锢的感觉,温珣差点抬脚把人踢飞,周戢往上一抬,人顺利翻了过去。
只是往下跳时差点摔个狗吃屎。
拍拍身上的草屑,温珣这才发现瑶章那丫头胆大的很,已经流窜进去了,沿着白色的布巾露出的边角不断地观望。
温珣暗自恼恨一声,忙不迭追上去。义庄里弥漫着一股很奇怪的臭味,他形容不出来,在院子外已经若有似无,进了四方八通的屋子,味道更是呛人,他差点吐了出来。
捂着鼻子,他把瑶章拉到一边,暗示她不要乱动,白布下的尸体伤口面貌千奇百怪,吓到这个娇娇女可就不好了。
此处的尸体成排成列,井然有序地摆在一起,一张张木板床垫着毛边的破旧草席,多数是无人认领或者是死因有疑的尸体。
忍着恶心,他弯下腰,往木板床边挂的竹牌瞧,一具具尸体看过去,总算在角落处看到“无名氏女自缢”的字样。
小心翼翼地掀开泛黄的白色布巾,瑶章嫌他慢吞吞的,用力一扯,一整具尸体露了出来,差点没把温珣的魂给吓丢。
他此刻只庆幸自己嘴上绑着布。
鼻尖那股臭味熏得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喉咙更是难受得想吐,心道何苦要来遭这份罪。
紧闭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他瞄到瑶章的脸上闪过一丝嫌弃的表情,这才敢睁大眼睛,往尸体处瞧。
那尸体颜色已经变得灰黑,手臂下端的手掌处聚集了一些深浅不一的紫色尸斑,她闭着眼睛,嘴唇干燥皲裂,部分舌头从里面伸出来。脖颈处有一道暗褐色的勒痕,脑袋看起来很是无力,下摆裙裤处还是湿的,有一股尿腥味和屎臭味。
瑶章摊手,看他,以眼神示意:就这?
温珣朝她竖起大拇指,不得不佩服,女中豪杰是也!
不过仔细瞧着,似乎这女人面貌不太……惊骇?那晚昏暗,他都没敢看太久,此时也不能肯定,但是,那身衣裳,的确与这有些出入。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瑶章失望地往外走,在院墙处打了个响指,周忌灵巧地爬过墙,无言地趴跪在地上。瑶章如方才一样,踩着他的背顺利翻过墙。
周忌站起来,看到温珣还在那里观察寻找着什么,走了过去。温珣一个转身,看到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还以为是诈尸,差点没当场把命交代在这。
千钧一发之时,周忌把人一拉,往自己身上靠,这才避免了他人砸在身后尸体身上的可能。
不过他毕竟个子更小,两人一齐往地上倒,周忌闷哼一声,生生当了一回肉垫。
回过神时,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人,正在发抖。
细小枯瘦的手慢慢地环上腰,想抱紧他,温珣吓得不轻,见倒在了周忌身上,哪里能想到其他,赶忙爬起来,往另一侧走去,没几步又折回来,手往外推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
周忌站在那里不动。
温珣气急败坏,示意让他闭眼,手一拿开,小孩的眼睛又睁开,就直愣愣地看着他。翻遍周身,只有自己嘴里沾着口水的布条,他无法,只好拿手捂住他眼睛,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瞥开有名字的那些尸体,特别针对无名女尸的牌子,一个个看过去,总算在另一处让他找到一具。
回想起那晚的渗人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手颤抖到连布都掀不起来。
小臂被人抓住,周忌把他的手拿开,示意他后退一些,自己挡在他前面,把他和尸体隔开。
他个子特别矮小,还不及温珣的肩膀,人也十分瘦,期生本就是逃难过来的孩子,那身小厮的粗布衣裳套在他身上竟还有些空荡,腰带把腰间的布衫束得起皱。温珣望着他梳得齐整的发黄发辫,心思不觉放空。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总是站在他前面,淡淡地说一声:“我是主子。”
因为一声主子,周戢站在了他的前面,挡下了所有。
却也只因为是主子罢。
“你想看甚?”
属于孩童的声音带上了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淡然与冷漠,把温珣的思绪拉回来,心一颤,差点吓晕过去。
木床上的人双眼暴突,眼白泛黄,瞳孔散大,上面蒙上一层浑浊的阴翳,在恶狠狠地瞪着前方。面部尤为僵硬,双颊呈现不自然的肿胀和黑紫色,干枯凌乱的发丝里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嘴角带着针孔的点点血迹,张大到裂开,似要嘶喊什么,里面糊了一团乌黑的血。整个身体发肿发胀,皮肤偏又发皱,泛着黄褐色,像一张蹂躏过的羊皮纸。
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覆在温珣的眼睛上,他还未反应过来,周忌又问一遍:“想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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