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黛修娥眉,桃粉饰玉肌,纤腰微步,皓腕轻纱。当瑶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黄草秋风中的漠北立刻多了一抹动人的亮色。
瑶章高傲地抬起下巴,对在场之人不屑一顾,径直走进了莫继为他们安排好的驿馆。只有温珣知道,下马车时,瑶章扶着他的手时,有多颤抖。
他亲手将她送上了这条路。
但如果不是她,还会有别人,比如前世的敏康公主。她何其无辜,只因长得与瑶章相似,没有瑶章的命,却被逼上这条路。如今她被划破了脸,算不算塞翁失马?
“大人,莫将军呢?”温珣环视一圈,问站在人群前排的刺史。
皇家公主都到了,怎么不见这里职位最高的人来迎接,这可是大不敬。
“从匈奴来迎接公主的人马早些时候也到了,此刻莫将军正与他们商谈一些细节,还需些时候。”
大将军崔敦白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大祺队伍中的匈奴使者听到他们的人也来胡州了,立马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要过去与他们汇合,不到一刻,人走了半数。
手下人开始各自忙活起来,温珣暗暗动动酸硬的腰,马车坐的久了,腰和腿都使不上劲,又僵又酸,感觉走路都有点飘。
脚下正跟着他舅舅崔敦白一同进驿馆,忽然,他眼尖地在人群中瞥到一抹身影。
周忌身量拔长了许多,面目板正周肃,依稀可见几年后俊逸轩昂的模样。他身穿一袭黑色的粗布短打,几乎淹没在胡州众位官员之中,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毫无波澜却又在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仿若千斤,重重压在温珣的心头。
他加快了脚步,越过崔敦白,跑上楼,直到关上房门,仍心有余悸。
太像了。
前几年还未长开,他可以偶尔催眠自己,这个人不是他,前世的一切,都不应由今生这个无辜的人来偿,还有改变一切的可能。但是,这一瞬间,他发觉,这个念头可能是错的。
有些人之所以能成为帝王,从出生开始,便比其他人多了常人少有的狠辣无情。
他怯怯地往窗前移步,一点一点地露出楼下驿馆前的场景,那里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在牵马,或是路过的几个下人,再无他人。
心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周忌很有可能是随宁微他们而来,大祺正在危难之中,武学师生皆可为兵为将,保家护国,守一方国土。
“笃笃笃。”三声有节奏的门声响起,温珣没多想,打开门,手却比大脑更快,又要把门带上。
门外的人不会如他愿,一小截手臂眼疾手快地伸进来,卡在了两扇门之间。
温珣使劲往中间压,门框深深嵌进了肉里,还不见对方退缩和讨饶。
他手上一震,干脆把门打开,自己站在房门之间,挡住任何进屋的可能。他满脸阴沉地硬声道:“何事?”
周忌看了他一眼,立马低下头,把手里的几个细颈白瓷药瓶捧到他面前。
温珣盯着药瓶,并不说话。
“你拿着。”周忌声音急了一些,“我不知你是骑马还是坐车,都、都备了些。”
温珣冷着一张脸,手紧紧抓着两扇门。
周忌见他完全没有想接的意思,把药瓶放在地上,临走前,还是不死心,道:“这些药,只是活血解乏,清凉镇痛的,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药铺难寻,还是用了罢。”
温珣把头扭到一边,周忌又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思,转身离开。
才至楼梯转角,楼上地板便传来几声清脆的“哒哒”声,他无声地抿了嘴唇,飞快地跑下楼。
温珣一脚把地上的三五个瓶子踢飞,那些药瓶在地上磕碰了几下,竟还未碎,滚了几圈,落在走廊处。
他愤怒地把房门扇合,刚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便听见隔壁传来更加激烈的碎裂声和碰撞声。
瑶章不会在面相凶恶的匈奴人面前发脾气,关起门来,目之所及仍旧皆是大祺之物,还可任她打砸。
她憋了一路,温珣寸步不离她半步,总算到了边关,她再不发泄,就要被逼疯了。
几日后,他们将随占领贺、恪、涉三州的匈奴士兵一起,前往涉州边境,两国将在涉州城外举行仪式,匈奴人会带着大祺的纳贡,以及最美的阏氏,心满意足地回到草原上。
温珣对外是说单独开一间房,实际上晚间都是在瑶章房里的地上歇息,生怕她半夜出甚幺蛾子。只是在起床时,腰和腿更痛了。
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哪里受过这么久的颠簸劳累,偶尔在驿馆中的停顿休息压根不可能缓解身上的疲累,何况还要看顾瑶章,不可能睡得安稳。两个月来身上的疲累积压得越来越多,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怏怏的,一探额头,似乎比平常更烫许多。
他把瑶章嘱托给她的奶娘,私下里细细嘱咐了看守的人一番,把能想到逃跑的法子通通堵死。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情,也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马虎。
半哄半劝地把瑶章安抚去继续歇息,温珣和崔敦白一同前去拜访莫将军。
“你面色怎的如此差?”崔敦白关心问。
“没事,”温珣揉了揉额头,“昨夜未休息好。”做了一个恶梦。
他大舅“啧”了一声,“年轻人啊,就是要多在校场上练练,当初若是跟我耍两套拳,如今会是这副模样么!瞧你爹娘把你稀罕的,最后还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路还是坐马车过来的,若是骑马,可不得把两条腿磨破一层肉。”
温珣也觉着是个难题,前世怎就从未感到坐马车是一件难熬的事情呢。
一个细颈白瓷瓶怼到他的眼前,温珣见着有点眼熟,疑惑地看向他大舅。
崔敦白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得意道:“也不知是哪个手下如此体贴用心,昨日我方觉有些不得劲,晚上便把药摆在我房门外。可不知是哪个浪犊子不长眼,竟把其它瓶都踢飞了,还好我听到动静,及时出门捡了,就是那犊子跑的太快,否则,非得把他抓起来削一顿。”
温珣把眼移开,淡淡地应付了句“哦”。
“你还别说,这药还真猛,昨晚刚揉开,今儿个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说着,他把药瓶塞进温珣的手里。
“你这是做甚!”温珣连忙把药瓶推回去,崔敦白干脆把它塞到他的衣襟里,末了拍了两下,把白色的衣襟拍平整了。
“跟你舅还客气啥,真是。”崔敦白乐呵呵道,“回去记得抹啊知道不,保准明天生龙活虎。”
长满粗茧的宽厚手掌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肩,成功把人拍歪到一边,温珣把手甩开,“我宁愿去街上买两副狗皮膏药。”
崔敦白瞪眼,“老舅给的看不上眼是不是?”
“没,我没这样想。”温珣急忙解释,“还是对症下药的好。”
“都是一个样,有啥对症不对症的。”崔敦白不容置疑道,“明日我要见你拿着药瓶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知道不?”
一声“是”拖了老长的音,温珣头疼不已,难受地推推衣裳,只觉得那药瓶硌人的紧。
温珣和崔敦白由管家领着进门,两个异邦服饰的人一脸凶恶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管家笑笑,伸出手,把他们带进议厅里。
莫继正在与手下的几个副将商量事情,见到甥舅二人,停下了嘴边的话。
宁微坐在角落处,身后站着周忌,两人第一时间锁定了进来的那抹白色身影。
“崔老弟,总算盼到你们了。”莫继热切地把他引到身旁,手下自觉地让出两个位子,“若非十日前得到信报,说你们快要过来,我都要愁出病来了。”
皇帝嫁女儿,还是远嫁匈奴,准备了近两个月,皇后生怕她在匈奴不习惯,样样都要准备,大有把草原打造成第二个皇宫的架势。这期间瑶章又是大闹又是生病,一概不好使,在匈奴使者一再催逼下,只好把人迷晕抬上马车,他们这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启程。
一路紧赶慢赶两个多月,温珣和他大舅这才到了胡州。此刻崔敦白也不坐,热情问候道:“老哥哥,怎么样,这胡州苦水,可能吃的消。”
“吃不消也得吃得消。”莫继叹了口气,站在他身边,“你来得可太及时了,此次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崔敦白与温珣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叹道:“莫老哥,你还不知朝廷那点家底,除开驻守岭南防卫南蛮的十五万大军,就只剩下京城的羽林军了。你说我能调动哪一边的兵,这护送公主过来的士兵,还是当初跟着我的几个老部下。”
莫继也跟着叹了气:“不瞒你说,我真是愁白了头。卢将军把涉州拱手让给匈奴,将剩下那些残兵败将交到我手上,让我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说怎么收拾?要兵无兵,要粮无粮,我日盼夜盼,就盼你能带上兵马早点过来,好让我早作清闲。可如今快要入秋,只靠此处的几个兵马,局势对咱们十分不利。”
崔敦白挑眉讶道:“我们已与匈奴谈好合约,怎还会说局势不利?”
他指着身后的舆图,“你看,胡州北临奔腾的苏里江,西靠舒山天堑,自古只需派兵防着东北处的缺口,大可高枕无忧。但待冬日一到,匈奴绝不会把三州吐出来,然后傻得去草原上忍受风雪。不仅如此,苏里江水势低缓,水面结冰,缺口从此处,一下子延绵成了几十里,如此攻势下,胡州危矣。”
崔敦白支起手臂,手指刮着下巴处粗粝的胡渣,把目光投向他,“莫老哥,你真是单于肚子里的蛔虫,人家想不想回去你都知晓。”
莫继苦笑道:“昨日匈奴接亲队伍过来,要求在恪州先按大祺的风俗成亲一回,再回草原按匈奴的仪礼成婚。你想想,若在恪州成婚,无论如何也会拖到今冬。”
崔敦白的眉头拧了起来,“老哥在胡州待了这么些年,可有甚应对之计。”
当初涉州失守,主将被擒,能想到莫继顶上,就是因为他离得最近,就在胡州这处,没想到还是没用,贺州和恪州接连失守。他相信莫继是真的想把这二州守住的,唇亡齿寒,如今打到自家大本营门口,他能不慌才怪。
莫继摇摇头,慢悠悠道:“今日召集他们来此,正是这个原因,可惜还未商讨出甚有用的对策。你放心,胡州兵马悉数交予你,我们定鼎力相助,誓死保卫大祺疆土。”
底下一堆副将拱手齐声应喝:“誓死保卫大祺疆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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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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