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参见陛下。”温珣朝上首坐着的玄服华衣之人行礼。

明德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笑道:“温卿今日来怎不是寻瑶章的?”

“瑶章待会儿寻,臣上回得了陛下的宝贝,今天也为陛下献样宝贝。”

明德帝好笑地看着他,“你给朕也画了一幅福寿图?”

温珣一脸神秘地示意左右,明德帝无奈,让屋里太监宫女退下。

拍拍手,少顷,一个小厮低头走进来,两只手插在袖子里。

“罪臣宁顾之女宁小小,参见陛下。”宁小小打扮成小厮的模样,跟随温珣入宫,因着身材长相,反倒没人怀疑她。

明德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道:“温卿,你这是何意?”

“献宝。”温珣还是那句话。

宁小小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布巾,初次见到皇帝,手都是抖的,见到上首那人威严夺目,更哆嗦了。本来温珣想让她亲手呈上,如今见她这般,心中不忍,拿过布巾,双手呈在明德帝桌前,为他摊平。

明德帝粗略地瞄了一眼,又细细地看了,面色不知喜怒,道:“宁顾父子已然认罪,如今再千方百计呈上冤状,是想反悔?”

苏小小跪下急声道:“陛下,请相信我父亲,他真的没有犯那些事情。”

“陛下,事实与否,还需有人当面对峙才说的清楚。”温珣提议道。

明德帝又看了一眼布巾,唤殿外内监去传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胡谅应声入诏,见到那张罪状,冷哼道:“关押大牢时,宁卿连喊声冤都无,直接认罪,铁证如山,如今定是怕死想反悔,垂死挣扎罢了。”

“我父兄本就无罪,怎肯认下,谁知你是不是用了私刑,逼他们认罪。”宁小小站在温珣身后,忍不住开口,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胡谅看了一眼宁小小身上穿的小厮衣裳,自知是温珣带来的,乜了他一眼,向明德帝道:“臣秉公执法,从未动刑,若陛下不信任臣,大可把宁微带上来,看看有无伤口。”

温珣手肘戳了一下身后的宁小小,她反应过来,忙道:“请陛下叫哥哥过来。”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宁顾先关押入狱,只要是正常人,不管有没有做出舞弊之事,总会喊几句冤,胡谅要是不动几样刑,都愧对大理寺摆的各色刑具。

如今胡谅先下手为强,想单独带一个宁微上来,就是因为他没有受刑。在宁小小找他之时,他就言明受刑也无用,干脆让她劝宁微先认罪。一来免受皮肉之苦,二来,看守的狱卒和胡谅也会对他稍加松懈,让宁微有机会把冤状写在谢小小的腰带间。就算进出要搜身,狱卒也不会太过为难一个女人,去解人家的腰带翻看内侧重叠。

不过,就算胡谅只让宁微来,他也早有准备。

铁链撞击的声音在大殿里尤为清脆,宁微头发散乱地进来,神色坦然淡定,即使镣铐加身,也不损他眉眼间的傲然无惧。

他在殿内中央站定,左边是一脸冷色的胡谅,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右边站着的是他的妹妹,以及,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半边身子的温珣。

殿内炭火飘散着曈曈暖意,似被灼伤一般,宁微把瞳孔一偏,正好在空中与温珣含着笑意的温润目光相撞。他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移开脸。

行礼过后,明德帝问及有无用刑,他诚实答道从未用过。

“你可认罪?”

“从未犯下的罪,臣不认。”

“在狱中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胡谅哂笑,对明德帝道:“陛下,臣之前向您呈上了他亲手写的谢死表,一字一句,都是他亲笔书写!上面还有他们父子二人亲笔签下的名字。”

“臣从未写过谢死表。”宁微淡声道,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不像阶下囚,而是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将军。

“从未写过?”明德帝抽出一张纸,“那这是何物?”

“臣从未见过。”宁微道,“许是胡大人急功近利,让人仿冒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是真是假你一动笔便可知晓。”胡谅道。

明德帝唤了一声温珣,温珣从他手里接过毛笔,抽了张纸,放在宁微面前。

写了几个字,拿到明德帝面前,和谢死表一对比,完全不一样的字迹。

明德帝把两张纸甩出书案,对胡谅怒道:“这便是你口中的亲笔书写!”

胡谅大惊失色,忙道:“臣的手下真的亲眼看他写的,臣可以让那几个手下当场作证。”

“够了,胡卿,你倒是办的一手好案!几个月过去了,一点成效也不见有。”明德帝面目端严,厉声道,“把宁家父子放了,以后确认清楚再给朕。”

胡谅灰头土脸地称是。

温珣和宁家兄妹出了御书房,才知道外面方才下了小雪,此刻雪霁初晴,不由让人心情也跟着明朗。

“今冬的第一场雪啊,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宁小小的心轻松起来,拜谢道:“多亏有温公子相助,父兄才能脱罪,千言万语不能道出公子的恩情。”

“宁姑娘谬赞了。”温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今日姑娘磊磊大方,在殿内与胡大人辩驳,字字珠玑,令温某刮目相看。”

“真的?”宁小小闻言张大了嘴笑起来,不可思议地用手臂撞撞身旁的宁微,“哥,我今日表现如何?”

宁微把傻笑雀跃的妹妹拉到另一边,自己与温珣并走。

“温公子哄姑娘的手段还真不低。”

“温某所言皆出自肺腑,从未敷衍哄人。”行至宫外的岔路口,温珣止步,与兄妹二人道别,行礼道:“宁公子这回绝处逢生,日后必定有大造化,还望公子别忘了在下。如今胡大人恨我入骨,他日虞党那些人也必看我不顺眼,在下左右难行,唯有靠宁公子相扶了。”

才说不会哄人,反倒哄上他了。宁微暗道别走心,可一听他说这种话,想到日后这人行路艰难,只能依靠自己,心里就万分熨帖。

心神稍定,他看向温珣,郑重开口:“宁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别的不敢轻诺,但只要我宁微在朝中一天,定护公子平安一日。”

这一刻,宁微仿佛是一只在黑暗丛林里群狼拱卫的狼王,蓬乱的头发和浑身污垢难掩他眼里的锐利和身上的孤傲。

“有宁公子这句话,温某就放心了。”温珣笑开,避开一旁宁小小的目光,把头伸到他耳侧,小声试问:“既如此……那日在醉灯楼踢的一脚,宁公子可否也能不记恨?”

宁微顿时想起那日下盘传来的痛楚,那刻他绝不否认自己有断子绝孙的可能。

但同时也记得,在醉眼朦胧中,他见到一位美人,踏着万千灯火与笑语欢歌,遥遥从对面木梯蜿蜒而上,容貌清冷,仿若谪仙,不染红尘,下一刻便要乘着靡靡世音而远去。可眼尾偏只捎微微一瞥,整个人顿时化为能把人勾入酒池肉林的妖魅,令无数人溺毙在其中。

他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大胆的一个。

只是没想到竟是个男人,果真是酒色迷人眼。

但他并未后悔。

宁微傲然的神色中带上一丝邪气,把嘴里的热气吹洒在温珣的耳畔,调笑道:“若说记恨,珣能陪我去禹州么。”

温珣一愣,拉开一点距离,朝他笑笑,一手轻轻地攀上他的肩,宁微心神一动,把身盘放低,重心偏向他。

下一瞬,他的肚子猛地受到了膝盖的强烈撞击。

“哥!”宁小小惊异地瞪大眼睛,连忙扶住弯腰皱眉的人,“你没事吧?”

温珣收回脚,拍拍长衫膝盖处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

寒风刺骨,他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往深宫处走去。绕过几重楼阁,又沿着宫里长长甬道弯绕行走,到了琼瑶阁,才知瑶章公主现下在宣仪宫。

他道了声谢,往宣仪宫处走,不到一会儿就到了,他正纳闷这是何人的宫殿,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咒骂声。

缓步走进去,沿着长长的檐下走廊,眼里转过无人修剪的花木枯草。在黑褐的枝桠分割出的碎片中,他逐渐识得全貌。

瑶章身着嫣红长裙和海棠红色的大氅,高高举起她心爱的长鞭,用力挥向地上。划破空气的“呼哧”声落下,却没有传来清脆的声音,而是遇到一个柔软的钝物。

那里躺着一个人。

裹着灰黑色单薄的衣物,那人手抱着头,抵挡外界的疾风骤雨,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身下的雪已经化开,有一些沾在他的衣裳上,更多的是化成水把那层单薄的外衫打湿,勾勒出那具身体的单薄与无助。

“丧货,你认不认错,认不认!人傻还蠢笨,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吗!”瑶章公主一下长鞭挥入肉里,所过之处,衣衫尽毁,连带着皮肤也被倒刺勾去了一层,露出里面的血肉。

瑶章嘴里恶狠狠地叫骂着,手上皮鞭的力度一点都没有减轻,反而因见到血更加兴奋和痛快。

“瑶章。”温珣站在廊下喊道。

“阿瑶。”他又唤了一声。

这回她听到了,转过身,“珣哥哥?”

“你过来。”

瑶章公主目光一亮,提着裙子欢快地跑到他面前,“珣哥哥,你怎么来了?”

“方才进宫面见圣上,过来看看你。”温珣微微一笑。

“怎么是顺道啊。”瑶章不满道。

雪地上,灰黑色布衫裹着的身体轻颤了一下,逐渐恢复意识,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了一声“珣哥哥。”

周忌睁开眼,沿着冰冷苍凉的白色顺延而上,果然在宫殿的廊下见到那抹突兀的红色身影。

他低咳了一声,艰难地爬起来,使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从地上站起。

他见到瑶章对着一个人说话,可那人的面容身材全被檐下粗壮的斑驳掉漆廊柱遮挡,一点身影也瞧不见。

他努力地眨眨眼,额角的血和泥地上沾的雪泥几乎糊没了双眼,压得眼皮睁不起来。他举起手,卷起黑色的袖子擦了擦。

这时,一只手从柱下伸出来,把一个两三寸大的彩色泥人递到瑶章公主面前。

白的是手,红的是泥人,瑶章惊喜的欢呼,一切在周忌的眼里显得那么生动。

雪在他身后划出两道粗壮的线条,他拖着腿,缓慢往边上挪了几步。

梅枝轻颤,抖落一花新雪。

顺手而上,是象牙白的宽大衣袖,霜色的长大氅,边上围着一圈厚重的狐毛。一张娇小俊逸的脸半遮掩在白色的绒毛后,整张脸近乎雪白,整个人显得浅淡清贵,连包容宠溺的笑容都在白暖的阳光下轻轻浅浅,唯有左眉眉尾缀着的那颗红痣,明艳娇媚,在他的脸上颤动着。

也在他的心头颤动着。

微:咱们能不能搭伙成对儿,双宿双飞

忌(怒刷存在感):不能因为我还没正式挂上号,就当我是死的

珣(划拉出一块雪地):你躺这死,凉快

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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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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