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谭明珠不是被邻居家的吵醒的，而是别院子里的读书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混沌的大脑缓慢的转动着。
她爹爹不都是下午教书，上午给人算卦吗，怎么这么早让人在院子里读书？
赵青山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呢，怎么和念经似的。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清明起来，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陡然瞪大，她飞快的穿好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就朝着院子里跑过去。
人还没有出门，她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人背诵一人跟在后面跟读，赵青山腰背挺直，站在谭父身侧落后一步。
男人一脸认真，她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愣是没有看明白他们这是做什么。
赵母恰好从灶房里出来，“快去洗漱咱们得吃早饭了。”
“娘，青山和爹爹这是在做什么？”
赵母无奈的摇摇头，“青山说要去考童生，还要考秀才，说是为了不用上税，日后孩子们也不需要服徭役。”
其实听到这个赵母是支持的，赵青山的父亲就是服役得了一身伤，人早早就走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她自然不想看到后代儿孙还继续受这样的苦，只要赵青山在她的孙儿们就会轻松很多。
每年地里的粮食，也不用再去交给朝廷。
只是赵青山已经不是七八岁孩童，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这会儿去读书，赵母不觉得他能考得出来。
谭明珠得知他要去考科举，眼睛一亮，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还和赵青山提过这件事，奈何对方说他只识的字，并没有读过书。
她升起的希望就此落空，却不想她爹竟然说动了赵青山。
“这是好事儿啊，若青山能考中秀才，每年什么都不做就有五两银子拿，地里的粮税不用交，孩子们也不需要服徭役，每年衙门里招官吏他也可以去试试。”
听到每年有五两银子拿，赵母瞪大了眼睛，一旁的谭嫂子也被震惊到，“读书原来这么值钱啊，怪不得好些人都要送孩子去读书，那就让青山好好读，盖房的事儿有我和你婆婆看着，出不了岔子。”
“对，旁的事儿有我们两个，让他从今天起在家里好好读书。”
赵青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考秀才这件事他想过试试不妨碍什么，若是考不上他就去学木匠或者学杀猪，总得有一门手艺才行。
仗着年轻走镖日子不难过，但上了年纪只怕他就是有力气也未必会有人分找他。
但从没有想着死死抓着科考这一条路。
谭明珠得知他的想法之后，微微有些惊讶。
“如果你真的考中了秀才，真不想外往上试试？”
“考举人？也不是不行，秀才的身份足以让日子好过，何故再去考举人。”
听到这话，谭明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瞧着赵青山也不像是鼠目寸光之人，怎么看事儿就只看着眼前那一点？
“考了举人就可以考进士，中了进士就可以当官啊。”她忍不住“指点”道。
男人却是带着几分嘲讽浅笑，“当官？给谁当官，现在龙椅上的人还是他看好的嫡长子？且不说他们是不是明君，只因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诬陷朝廷命官，陷害我岳父之事，这辈子我赵青山都不会为他们效力。”
正准备进门拿凳子去门外算卦的谭父听到了，眼圈微微泛红，他脚步僵在原地迟迟没有进去。
屋里赵青山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没甚大的志向，只要家里人吃好穿暖，平平安安家有余钱仓有存粮这就够了，何须为了名利认贼为主。”
谭明珠站起身一把抱住了男人，她没有想到他不想科举当官竟然是因为这些，她心头一阵暖流淌过。
这一刻她切切实实感觉到，赵青山是真的拿她的家人当做亲人，不仅生活里吃喝用度想着，就连这样的事儿他也记在心头。
虽然之前她爹爹说不在意，可又如何能真的不在意，十年苦读换来如临深渊步步为营的户部尚书，却被人轻而易举的摧毁。
全天下都知道他这案子有冤屈，奈何无人敢为他讨个公道，她甚至都无法现象，她爹被人在狱中劝他认罪时的心情，更无法想象在得知长子被人弹劾之际，他该有多么绝望和担心。
她含泪笑着，松开了赵青山的，她捧着他的脸颊细细打量着，“诗里有句话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好像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咱们就只考个秀才回来好了，我也当一把秀才娘子。”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一声低咳声，谭明珠红着脸赶忙转过身，背对着赵青山装作无事发什么似的。
谭父背着手走进来，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拿着他常坐的小板凳悠哉悠哉朝着外走去。
“青山，记得把今早我给写的那些诗词都背熟咯，明早我可是要检查的。”
院子外谭父支摊给人算卦，屋里赵青山拿着岳父给他默出的诗词不断背诵，谭明珠坐在院子里绣着花，看到乔二妞蹲在一旁玩弹珠，她试探着问道：“二妞，你要不要也学识字？”
“不要，我不要学背诗，我想着跟着爷爷学算卦。”
这是谭明珠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闺女，“你是认真的？”
乔二妞点点头，“我都会背六十四卦了，爷爷教的。”
谭明珠扶额，她一直觉得她爹挺古板的，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教二妞学算卦，哪里有女儿家学这个的嘛。
她想着找她爹理论，可现在院子外两三个人都在排队等着算卦，她只好将这些事儿忍下去。
“姑娘家不可以学那些，从明天起你跟着我一起学绣花。”
乔二妞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像是想要在她脸上看出是真是假，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乔二妞眼神逐渐变得慌乱委屈。
敢怒不敢言的和谭明珠对视一会儿后，她认命的低下了头，“好吧，但只能学半天哦。”
看着她认真讨价还价的小模样，谭明珠笑了，“为什么只能学半天？”
“因为二牛只能上午过来找我玩，下午爷爷要教他读书。”
听到这个理由谭明珠笑容僵在脸上，她这还没当娘呢，就已经感觉到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赵青山，在她爹爹眼里他是不是也是头猪？
想到这里她再次笑了起来，“好，学半日就学半日慢慢来吧。”
想到干娘做的那一双鞋，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儿，她将手里未完成的绣品一收，起身去屋里找出之前裁衣剩下的碎布，拼拼凑凑倒是能做出一双鞋来。
他送了她两件定情之物，那她就做一双鞋当做还礼吧。
新房可谓是一天一个样，连着三四日谭明珠都在忙着做鞋，今日听到后院响起了鞭炮声，她放下手里的笸箩提着裙摆跑向后院。
新房子已经盖好，今日便是收工的日子，看着崭新的大房子谭明珠心里忍不住的兴奋。
“娘这房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盖好了啊，我还以为还得几日呢。”
赵母也开心，揽着她一起抬头打量着这新房子，比起之前的老屋这房子高出很多。
“只是房子盖好了，这屋里还没有收拾，今日落成之后就开始盘火炕，地面墙面也都得收拾，且得等些日子才行。”
五百响的鞭炮没多久就结束了，工人们也都开心，盘炕这事儿不是谁都会的，村里也只有两个人擅长。
如此今日也需要雇太多的工，新房子需要收拾好他们一家人搬过来，才能开始拆老房子。
如此就到了最慢的一段工期，刮石灰这都是技术活，赵母等人想帮忙也不行，村里的人更是没几个会的，四件大瓦房也只请来一位熟手的村民帮忙。
忙碌紧绷的时间过去，一家人也都在这几天松弛下来，谭嫂子拉着谭明珠的手走到一旁。
“明珠啊，今日是个好日子，这房子也盖成了，火炕估计明后天就能完成，其余的慢慢来吧，咱们今日就只先庆祝一下新房落成，你和青山去镇上买些肉蛋回来。”
说着谭嫂子从腰间拿出一两银子，“干娘这里也没多少，盖新房没出上力，便也出份心意吧，青山准备读书科举，我瞧着总让你爹这样默出来让他背也不是个法子，你去看看能不能买本书让他看。”
这话乍一听谭明珠没觉得什么，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让她没有抓住。
看着眼前的碎银子，谭明珠抬手往回推让，“干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些日子多亏您和娘一起操持，我是个无用的什么都帮不上，若是没您帮着，真不知这事儿该如何是好，再说我这里有钱，一会儿我就和青山去镇上看看。”
奈何谭嫂子也是下定决心，今日她想做东摆一桌，一家人乐呵乐呵。
不知赵青山什么时候过来的，见她们二人在这里拉扯不休，他只好过来劝说一二。
“既然是干娘的心意，那你便收下吧，一会儿我去找大春借车，咱们去镇上看看。”
他都这样说了，谭明珠犹豫了一下收下了那一两银子，两人回去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坐着骡车再次出门。
等出了出口，谭明珠忍不住问道：“我总觉得干娘今日这话里有话，可我想了一圈，也没有看出什么。”
赵青山赶着骡车，闻言低笑，“干娘想要庆祝一下是真，心疼岳父也是真。”
这话倒要谭明珠一脸的疑惑的，她反复想了一圈，虽然那话里提到了她爹爹，可怎么听都像是更关心赵青山才是。
她低头细细品味着那段话，小脸皱巴巴的冥思苦想，显然没有想到这里面的关窍。
“干娘是心疼岳父每日饭后默写那些文章书籍。”
赵青山不慌不忙的又提醒了一句，这话一出她终于反应过来，“我懂了，原来干娘不是担心你书读不好，而是在心疼爹爹默书？！”
男人坐在车辕上点点头，“这两日岳父每次默书的时候，干娘都状似无意的从房间里出来一趟，或是给加灯油，或是‘顺手’给岳父倒一杯水。”
听到这些，谭明珠眼睛亮闪闪的，自己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些，心里有几分懊恼，更多的却是激动。
忍不住再问道：“那爹爹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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