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面唐氮始终不是一件易事。
箫因一头倒下，耳朵紧贴棉絮，心跳如鼓，她以为自己坐牢的第一晚会辗转难眠，彻夜忧思。
却不想才忧了半分钟，就一夜酣睡，连梦都未曾惊扰过。
直到，锁芯转动声突兀地刺进耳膜，她才恋恋不舍地从棉絮上爬起来，耷拉着浮肿的眼皮，呆坐在只能称之为平地的床上，起床气萦绕在周身，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神。
唐氮今日的装束更为考究，戗驳领西装泛着绸缎冷光，黑色领带上别着新鲜白花，大清早的跟要出席拍卖会或者晚宴似的。
而箫因顶着一头蓬乱的过肩长发，与唐氮形成鲜明对比，两人一立一坐，宛如处于两个错位时空。
“有何贵干？”箫因垂着头，有气无力。
唐氮自从踏入她的牢房开始，就周身不适，肉里像有蚂蚁爬，他的目光刮过箫因全身，右手刚从西装口袋抽离半寸，箫因便触电般站了起来。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虚惊一场，险些以为这杀人机器又要摸刀了，她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冷兵器呢？该抓他坐牢才对。
“走。”唐氮一声令下，他松开领带，缠绕在手心，这阴暗的牢房让他呼吸困难，多一秒也待不下去。
“走？”箫因可太想走了，立刻跟上，“去哪儿？”
唐氮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张软帕，搭在箫因手腕上，然后合拢帕角，指尖提着，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他们穿行在街道上，却没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唐氮推开一间理发店的玻璃门，冷气混着洗发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没等箫因反应过来，已被按在洗头椅上。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她下意识闭眼，听见唐氮在身后对理发师说：“给她收拾干净。”
比起那间牢房，她那乱糟糟的发丝更让唐氮抓狂，她太不完美了！
箫因只觉他是神经病，洗完头后，唐氮走在前面，箫因小跑跟上，又问：“现在要去哪儿？”
面对箫因的问题，他置若罔闻，径直登上城市制高点，天台风猎猎作响，这是疯泥之地最高的楼，整座城市的杂音在他脚下流淌。
箫因略看了一眼，她意外地发现，这座城市的设计风格还挺独特的，她还看见了曾住过一晚的那家蝴蝶结酒店。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唐氮背着手，突然侧过脸，直视她。
“什么意思？”箫因装傻，她被问住了，这个世界怎么样？他怎么会这样问，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这不符合逻辑，问出这个问题的基础是……
他知道还有别的世界。
“一个世界最重要的是什么？”唐氮又问。
箫因：“人？”
“人？”唐氮那瘆人的眼睛里，流淌出显而易见的讥笑，“任何地方都不缺人。”
“……”箫因故作深思，实际上她懒得搭理他，“那是什么呢？”
唐氮：“权利、资源、财富。”
“嗯，所以呢。”箫因心底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个排序也对，权力才是根系，有了权自然就有资源，至于财富？不用踮脚都能够到，所以她一定要取代唐氮，即便还没找到切入点。
唐氮抽回视线，又盯着她：“打乱秩序，重建秩序，权利、资源、财富就能重新分配。”
“你……”
箫因惊觉，郁连山口中的疯泥之地是一个未来模型，疯菜口中的疯泥之地是疯子也分等级，而唐氮……他在重建秩序。
“你，你是……”箫因的指尖突然发麻，“你是疯泥之地的造物主。”
唐氮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只说：“胆敢破坏秩序的人，都该被赶出这个世界。”
“嗯，嗯。”箫因点头，先保命，管他怎么说，活下来比较重要。
唐氮见她毫无主见，忽然问：“你会不会感到痛苦？”
“不会啊。”箫因违心地说，不痛苦才怪，这什么破烂地方。
“是吗？”唐氮摘下领带上那朵白花，指尖捻着花瓣踱向天台边缘，风掠过时，洁白的花瓣在他指间簌簌碎裂，“那你认为，痛苦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你痛苦吗？”箫因眨了眨眼，卯起胆子，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跳下去？”
唐氮竟然没有立刻摸出刀来抹了她脖子，而是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能比送你去死更好吗？箫因又想了想，提议道：“退休，换份工作？”
唐氮眼底掠过一丝意料之外的兴味，像鉴赏家发现了一块满是瑕疵的废石，但这块石头放在旁边，却能让他不自觉地安定。
“你可以回牢房了。”唐氮绕过她下楼。
箫因：“我自己回去？”
“难道还要我亲自送你？”最后一个字，唐氮拖着尾音，让人听起来很膈应，而他的态度也在礼貌与威胁之间微妙地游走。
“没，没。”箫因摇摇头，对他挥手，“再见，再见。”
唐氮溢出一声冷笑，脚步声在寂静里渐行渐远。
箫因见他是真的走了，长舒一口气，她自顾自地说，那我为什么要回去坐牢？眼下应该逃跑才对，疯了才送上门去。
她说跑就跑，刚跑了一步，不对，她想起还要攒福报，这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又取代不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回牢房。
这一回，她连牢门都没进，就去找了狱警，直奔地狱之门。
“真是稀奇了。”狱警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主动要进去的，平时想找一个愿意做陪伴者的比登天还难。
箫因还对他说了一声“拜拜。”
进了福报所，箫因就四处找疯菜，她拿出手机给疯菜打电话，还未接通，疯菜就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才来？”疯菜嘴里叼着一根能量棒。
箫因压低了声音：“能来就不错了，我现在都佩服自己，有这劲头，何事不成啊？”
“哦。”疯菜又指着大屏，“那你今天要选谁？”
“这个。”箫因筛选了分类，随手指了一个人，“偏执狂。”她要了解偏执狂的特点和弱点。
疯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你想通了吗？不然你忙活半天也只是折磨自己。”
“我有我的办法。”箫因说着就去病房了。
她没仔细看资料，只知道自己选了个偏执狂，没想到是个八岁的小男孩。
“你好。”箫因跟他打招呼。
那小男孩叫撰安，他说：“滚。”
“……”箫因推开门，“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你家人没教过你吗？”
“滚。”撰安只骂她，却也没真的赶她。
箫因看了一圈，他的病房里摆着不少玩具，有汽车，有乐高，还有一家电子琴。
“诶，你是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啊？”箫因没碰他的东西，找了一根椅子坐下。
“你是谁？！”撰安的声音骤然拔高，在空旷的房间里炸开，他拍打墙壁，“你要对我做什么！” 手指在墙面上抓出几道刮痕，粉尘唰唰掉落。
箫因开始解释，她是陪伴者，让撰安不用紧张，可撰安才不相信，他当初就是被哄骗进这里的。
“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撰安这个八岁的孩子，比起金花婆婆是有过之无不及，他精力更好。
箫因已经能够适应了，撰安一开始吼，她就对着他唱歌，无论撰安喊什么，她都“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到了后面，变成两人比高音，比谁声量大。
显然，箫因唱了一会儿就累了，她败下阵来，又听撰安一顿骂。
“诶，你想不想出去？”箫因问他。
撰安突然变得像个正常孩子，他说话语速也平缓起来：“姐姐，我想。”
“那如果你能找回理智，我就带你出去。”箫因对他笑了笑，“你告诉我你心里的结是什么？”
撰安不明白她的话，是真的不明白，不是和她对着干：“什么是结。”
“嗯……”箫因也思索起来，对小孩要怎么说呢，“就是你觉得其他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又或是陌生人，你觉得他们对你做过最坏的事是什么？”
这样一说，撰安就听懂了。
“他们说我不听话！”
“不听话？不听谁的话？”箫因又问。
撰安：“谁的都不听。”
箫因：“那你为什么不听？”
撰安：“我说的才是对的，为什么他们不听我的？”
“嗯……”箫因发现偏执的人都认为只有自己说的话才是对的，“那如果你要出去，你就要接受其他人的逻辑，不能只听你自己的，你能明白吗？”
“不。”撰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说的才是对的。”
箫因：“你考虑考虑。”她没想过几句话就能扭转一个人的思想，要真那么容易，这世界就不会都是疯子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箫因对他挥了挥手，“再见，明天见。”
撰安没答应，又开始玩汽车玩具。
箫因关上病房门，去找疯菜汇合，疯菜正对着大屏发愣，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沮丧，她今天也没攒到福报。
“你良心发现了？”箫因问。
谢谢“Mino”的营养液～[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偏执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