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人来过的气息,沈长石状似随意问道:“有人来过?可是冯沐清?”
这几天陆苕很是听话地没再出门,甚至连房门都极少出去,每天除了打坐修炼几乎不做别的事,连跟沈长石说话的时间都变少了很多,这让他很不习惯。
况且陆苕都没有出去,这都能有人找上门来?
想到这里。沈长石太阳穴突突直跳,再想到在宫中得到的消息,心情更是不爽。
彼时已过早朝时间,驩兜正在紫宸殿偏殿召见一位老者,正是当初在南地两次遇见的老乞丐。
老乞丐跪伏在地上,不曾抬头。
驩兜任其跪着,他端坐案前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端起一盏茶,用杯盖掠去茶叶,小啜一口,随后放下茶盏,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钱去浊,神色凌厉,不怒自威,当真有几分天子的威严。
“钱老可曾听闻外面那些流言?”驩兜缓缓开口,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钱去浊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依旧是没有抬头,而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草民略有耳闻。”
天知道他甫一进城,就听到“当朝十三皇子陆苕被妖道沈长石掳走,如今又被妖道带回都城,向天子挑衅。”百姓还将旱灾战事瘟疫这些祸事统统算到沈长石头上......总之,现在沈长石在民间的口碑很不好,虽然他与沈长石不过两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但凭他多年看人的经验,他觉得沈长石不像传言中那种人,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那沈长石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有黎王朝的江山吧?
在都城待了两日,传言也都听得差不多了,本想着去找陆苕当面确认一下他是否是自己的外孙,结果刚一出客栈的门就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劈晕了,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竟然被虏到了宫里,刚睁开眼就看到一身明黄衣袍的天子。
疑惑,惶恐统统涌上心头,钱去浊立马跪倒在地,生怕触怒龙颜。
驩兜听他如此回答,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说起另外的话题:
“朕记得当初钱老辞官时朕曾许诺过,只要钱老愿意,随时可以回朝,礼部尚书的位置朕会一直为钱老留着。”
现在的礼部尚书只是暂时代理,并未真正就任。
钱去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当初皇帝确实对他说过此话,但他只是当成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皇帝竟又提起此事,看来当初并不是随口一说,当真是君无戏言。
驩兜又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上前亲自将钱去浊扶起来并赐了座。
钱去浊诚惶诚恐,内心七上八下,皇帝是又转性了吗,何曾待他如此亲近?即便是当年他女儿最受宠之时,也不曾如此待他。
“如今朕子嗣凋零,陆苕现在是朕唯一的子嗣。朕老了,待朕百年之后,有黎的江山便是他的。”驩兜怅然道。
其实他说的不错,原主的子嗣,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尽数被屠,只有一个冷宫中的陆苕,被沈长石所救,这才幸免于难。
那场宫变后来虽被平息,但因之发生时原主正在跟一后妃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正当兴头,受到惊吓,立时便萎了,后经太医密诊,那物也无法立起。为了重振雄风,原主下旨广寻天下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如此一来,原主便再不能人道。
现在,陆苕真的成了原主唯一的血脉。
钱去浊听皇帝如此说,心下惊惶,又要跪下去,却被驩兜及时制止了。
平时柔软舒适的座椅,此刻却令钱去浊如坐针毡。他还不知道皇帝有隐疾,心中战战兢兢,开口却极力使自己话语听起来平稳:
“陛下正值壮年,福泽绵延,定能千秋万载。”
驩兜心中嗤笑一声,他可从未真的打算一直假扮皇帝。
不理会钱去浊的话,他又开口道:“除了朕,钱老是唯一跟陆苕有血脉联系的人,我们都是他的至亲,朕希望以后陆苕能接替朕守好陆氏的江山,难道你就不希望自己的外孙受万人敬仰,去放弃这大好前程吗?”
钱去浊神色凝重,心下犹疑。他当然希望陆苕能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当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刚刚生产完就被打入冷宫,自己却无计可施;后来女儿在冷宫中被奸人所害,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甚至连小外孙都一并失踪。
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年丧女之痛,让钱夫人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自己也是在一夜间全白了头。
巨大的打击致使钱去浊心灰意冷,虽是日日上早朝,然而日子却是过得浑浑噩噩,每每有事务便丢给下头的人去做,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就这么蹉跎了五年,三年前跟皇帝辞官,告老还乡,打算回到故乡度过风烛残年的后半生。
也许是上天垂怜,竟让他遇到一个跟自己已故多年的女儿长得十分相似的少年。
如果,他的外孙还活着的话,也应该跟那少年一般大了。
第二次再见到那少年,他鼓足勇气问对方的名字,对方回的竟是“陆苕”!
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即便知道可能性很小,他依旧是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都城。
三年未见,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当他听到坊间那些关于十三皇子陆苕的传言时,他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小期待。
如果,如果陆苕真是他的外孙......
“这江山迟早会交到陆苕手中,而钱老,就是帮陆苕守好江山的最佳人选。”驩兜道。
一句话将钱去浊的思绪带回现实。
“难道钱老不愿帮陆苕守好这江山吗?”驩兜又道,声音带上了一丝冷冽。
钱去浊没再犹豫,从座椅上起身朝驩兜直直跪了下去:
“臣钱去浊定不负皇恩!”
就这样,离开三年的钱去浊,为了自己的外孙,重返朝堂,做回了礼部尚书。
到这里,沈长石似乎能猜到驩兜要做何事——利用钱去浊和陆苕的关系将陆苕困在都城,迫使陆苕与自己分开。
但他如此作为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只是单纯地想把自己跟陆苕两人分开吧?
事实肯定没这么简单。
那如若陆苕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外祖父在世上,他会怎么做呢?
想到此处,沈长石竟生出些许慌乱来,因为他猜不出陆苕会做何抉择。
因为不确定,所以患得患失。
向来不知纠结为何物的沈长石现在开始纠结起来,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陆苕说,即使不说,陆苕早晚也会知道,那还不是梦魔在他梦中一句话的事儿?
但如果说了,万一——万一陆苕真的为钱去浊留下又当如何?
沈长石头脑从未像现在这么混乱过。以前遇到想不通的烦心事直接不去想就是了,但是现在这一招却不起作用了,越是不想,越是往头脑中钻。心中的不快统统都写在脸上了。
陆苕看出来沈长石一副愁闷之情,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躬身给沈长石倒了一杯水,递到对方面前。
沈长石看着递到跟前的杯子,却没有立即接过。
目光沿着握杯子的手,一路向上,经过手臂,最后定格在陆苕脸上。
他紧盯陆苕双眼,仿佛想从中看出陆苕所想,但终究是一无所获,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陆苕能将心事隐藏得这么好。
他没动,陆苕就一直维持着递茶的姿势。
嗯,耐力还很好,非常有毅力。
师徒俩就这么无声对峙了半晌。
最后还是沈长石先服软——他舍不得陆苕一直维持这样累人的姿势。
沈长石无奈叹了口气,接过陆苕手中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见沈长石喝了水,面色稍霁,陆苕在他跟前站好,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方才是冯师弟来过,与弟子说了会儿话。”
“他与你都说了些何事?”沈长石继续追问。
陆苕垂下眸子,顿了顿,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弟子说说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机会带弟子——与师尊一起去看看。”
“与师尊”三个字是他临时加上的。上次他单独跟冯沐清外出就已经惹得师尊不快了,若是再说同样的话,师尊肯定会更生气。
“就只有这些?”沈长石刨根问底道,他才不相信冯沐清来就只是为了跟陆苕说这些事。
陆苕抿了抿唇,依旧是垂着眸子,又道:
“冯师弟还说师尊在路上教训的那个人是朝中老将军赵坚的儿子赵天佑。赵老将军一生戎马,三个儿子都为国捐躯,不但朝中威望甚高,在百姓中也深得民心,百姓称其为‘战神’。这第四个儿子是他老来得子,因此十分宠溺。师尊今日伤了赵天佑,与赵老将军结了怨,只怕日后赵老将军会针对师尊。”
陆苕说的这些话真假参半,还有一部分是他没说的。
冯沐清还告诉他,现如今坊间流传许多关于沈长石的负面言论,而这些言论皆是因他而起。
师尊外出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他不想再说一遍,那样不但会让师尊更加伤心,也会令自己更加愧对于师尊。
如今看来,好像梦魔说的也没错,现在师尊被人在背后如此议论,都是因为他。
这还只是在人间界,大不了办完事情后直接离开。但若是在修真界呢?自己成魔的身份一旦暴露,那时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沈长石听了陆苕的话,冷哼一声,不屑道:“区区一介凡人,担心那些作甚。为师已经找到驩兜踪迹,等我重新将他封印,我们就离开这里,回昆仑,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多美好的一件事啊!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
他们,还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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