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长石打算带陆苕去都城最大的一家酒楼——醉梦楼用饭。
这几日陆苕几乎没出过门,一直待在房里他担心会把小徒弟闷坏了,今日天朗气清,正好带他出来散散心。
再者就是他前几日在冯府时对陆苕态度不是很好,事后他也是悔不当初,这次就当是对陆苕道歉了。
虽然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驩兜后将其重新封印,但现下驩兜正附身于一国天子之身。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自有办法将驩兜引出来,但棘手之处就在于驩兜附身的非寻常之人。
天子自有龙气护体,寻常之法在他身上根本没用,若是强行把驩兜从皇帝体内剥离出来,不仅会伤到皇帝原身,更会引起朝臣注意,想要瞒过他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从那些凡夫俗子角度来看,他就是在加害他们的帝王。
虽然沈长石不在乎自己在人间界的名声,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有的是时间与驩兜周旋。
而且,无论如何,那人都是陆苕生父,他不能不考虑这层关系。
二人出了枫林晚客栈,沈长石一只手摊到陆苕面前,眼中含笑,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到陆苕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半天没有动作,显然是在犹豫。
不过沈长石却没给陆苕过多犹豫的时间,见对方迟迟不肯动作,他索性直接抓过陆苕的手,将其握在掌中,就这样牵着陆苕往醉梦楼走去。
为了沈长石的名声,陆苕原是不想跟他牵手的,但当对方强横地牵起自己的手时,他却不曾想过甩开对方的手。
沈长石神色坦然牵着陆苕的手往前走,对街上熙攘人群投来的目光并不在意。不多时,路人之间的私语传到了沈长石耳中。
“那就是那个妖道?就是他打了将军府的小公子?”
“可不是么,当时我也在场。他连根手指头都没动,那小公子就飞出去老远,趴在地上都起不来了,外面看着没受啥伤,但我觉得内里应该伤得不轻。”
“下手这么狠的吗?看他这样子我以为会是个好相与的呢。”
另一人不屑一顾道:“切!长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识人不能光看脸。”
被这么一说,那人讪讪闭了嘴。
“你看他身边那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十三皇子吧?哎,你们看,他竟还抓着十三皇子的手不放。抓那么紧,是怕人跑了吗?”
“唉,可怜十三皇子幼年丧母,离了冷宫又入虎穴。你看看,他脸上都没用笑意。”
“废话,要是你被人掳走,你能笑得出来?”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抓着十三皇子招摇过市,分明就是在向皇家挑衅。简直是欺人太甚,不把我有黎王朝放在眼里。十三皇子不能就这么一直被妖道所囚,我们应该支持十三皇子回宫!”
......
路人说的话,不但沈长石听到了,陆苕也是一句不落的全听了去。
被沈长石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想抽出来,沈长石却似乎早有预料,握住他的手加重了力道。
沈长石听了那些颠倒黑白的话,内心不是没有触动。
他心中冷笑,哼,既然他已经成了旁人口中的“妖道”,若他不将这个名头坐实,那岂不是亏大了?平白浪费幕后之人的一番“美意”。
是以当陆苕想要将手抽走时,他反而将其握得更紧了。
醉梦楼与枫林晚客栈只隔了半条街,因此二人没走太久就到了地方。
那店小二见来人一身红衣,心下咯噔,叫苦不迭。
这些日子都城坊间关于沈长石的传言愈演愈烈,加之沈长石昨日怒揍将军府小公子的“英勇事迹”,还有他那一身极好辨认的红衣,有人背后称之为“红罂粟”,意为外表虽美,实则内里淬毒,沾之绝无好下场。
店小二战战兢兢招呼沈长石,沈长石原先想在大堂用饭,但又想到路上行人之言,不想再污了陆苕双耳,索性便要了个雅间,可以跟陆苕安安稳稳吃顿饭。
然而就是这小小的愿望,沈长石也未能实现。
二人随着店小二来到二楼,路过一间房,房门恰好从里面打开。
钱去浊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内侧的陆苕,心中大喜,随后又看到站在外侧的沈长石,呼吸立时凝滞了。
站在钱去浊旁边的冯耀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
他知道钱去浊官复原职后,立即约对方出来谈事,毕竟对方是陆苕的外祖父,钱去浊在此时回朝,十之**是为了陆苕。所以今日约钱去浊出来正是为了探探口风。
而事实果真如他所想,钱去浊为陆苕重回朝堂,那自然也是想要陆苕回宫的,他认为那本就应该是陆苕的归途。
如今皇上子嗣凋敝,近几年后宫又无所出,待其百年之后,这有黎的江山便是陆苕的了。
钱去浊此时归来,其目的不言而喻。
有了钱去浊助力,让十三皇子回宫的几率大大增加,未来十三皇子登基,他冯氏一族便有“从龙之功”,其荣耀自是不可估量。
“陆少侠,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钱去浊隐去情绪,说话时笑意显于面上,好像对方是他的忘年之交。
沈长石自看到钱去浊,脸色就很难看,再看到钱去浊身边的冯耀时,面色愈发阴沉。
这二人一个是陆苕外祖父,一个奉旨寻陆苕回宫,两人在一处,为的是什么,根本不用猜。
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怎么就如此之巧给碰上了,看来今日陆苕跟钱去浊的关系很快就要公之于众了。
冯耀自知继续留下只会影响钱去浊跟陆苕的谈话,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恕老夫唐突,不知陆少侠可愿与老夫共同用膳?”钱去浊问道。
陆苕看着眼前的老者,华服加身,早已没了当初落魄模样。加之刚才他与冯耀一处......
陆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沈长石。
沈长石认命地叹了口气,淡淡道:“进去罢。”
店小二忙撤掉原先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将桌面擦得光可鉴人,然后恭恭敬敬询问要点什么菜。
钱去浊让陆苕点菜,陆苕看看沈长石,想征求他的意见,沈长石却道:“按你自己心意来就行。”
他带陆苕来此本就是想点些陆苕爱吃的菜对方开心,而钱去浊让陆苕点菜,自是因为祖孙之情。
在这一点上,他跟钱去浊的目的倒是一致。
于是陆苕在询问店小二后点了几道醉梦楼的招牌特色。
钱去浊看到陆苕对沈长石唯命是从的样子,连点个菜都要征求沈长石的同意,一时之间内心五味杂陈。
想要同陆苕单独谈话看来是不可能了。
三人依次而坐,一时谁都无话。
不多时,菜都上齐了。
平时需要一炷香方能上齐的菜,今日却只用了半炷香时间就上齐了。
原因无它,醉梦楼的掌柜知道沈长石“大驾光临”,顿时如临大敌,找了个机灵的小二好生伺候着,并让厨房优先制作沈长石那间房的菜。就怕万一沈长石因为菜上得晚了就找自己的麻烦,这个活祖宗,连老将军最宠爱的小儿子都敢招惹,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他可不想惹上这么一位瘟神。
上完菜,店小二恭敬退出房门,并仔细将房门掩好。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只是这么一会儿,钱去浊已经想好了,与其弯弯绕绕旁敲侧击,倒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就算沈长石在这里又能如何。
既已下定决心,钱去浊开口道:“老夫乃是当朝礼部尚书钱去浊,曾有一女入宫为妃,后因生产时天生异象,被视为不详之兆,因此她与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外孙被一起打入冷宫。可怜我那女儿和我那外孙,老夫连她母子二人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没想到这一别,便是永别。八年前小女为奸人所害,而我那素未谋面的外孙,也是不知所踪。
“老夫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回外孙,替我那早逝的女儿照顾好他,祈盼他一生平安顺遂。”
钱去浊顿了顿,最后又道:“小女芳名钱昭华,不知陆少侠可曾熟悉?”
陆苕早已红了眼眶,幼时他也曾听母妃说过有关外祖父的事情,虽然他从未见过外祖父,但是听着母妃的描述,幼小的他心中幻想的外祖父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与面前的老人几乎毫无二致。
他丝毫不怀疑这个人的身份,人或许可以假冒,但感觉不会。之前他对老人莫名的亲近之情,现在统统都有了合理解释——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亲人在世,陆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了,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钱去浊看陆苕这副模样,心疼不已,挪了挪凳子,坐得离陆苕近了些。
陆苕张张嘴,从喉咙里生涩地挤出两个字:
“外公......”
钱去浊激动不已,也不顾沈长石在场,一把揽过陆苕,仿佛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浑身颤抖不已,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这边刚相认的祖孙俩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而独自坐在另一边的沈长石心情却几乎沉到了谷底。
他感觉,陆苕正在离自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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