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一匹白马正疾驰狂奔，两边树木正飞速向身后掠去。马背上载着一名红衣人，他手握缰绳，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夹紧马腹，神情肃穆，目视前方，寒风迎面而来，将他随意簪起的长发在身后扬起，一身红衣也在风中飘扬。
此时已至初冬，树木枝叶飘零，处处衰草连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灰色，寒风袭来，将枝头最后几片枯叶吹落......
周围灰败萧条，红衣白马却成为其中最明丽的景色......
沈长石跟随师徒契指引，驾着昆仑独有可日行千里的玉马，在人间界马不停蹄，三日后来到有黎朝都城。
沈长石触景生情，上次来都城，红叶满山，身边还有陆苕相伴；如今再来，枯枝落叶，却是孑然一身，短短数日，他跟陆苕的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通过师徒契虽然能感应到对方在何处，但只是一个大概方位，具体位置却无法知晓。
不管怎样，陆苕身在都城是千真万确之事。
只不过，他为何会来此地？
沈长石皱起眉头，心中疑惑不解。不过很快他便释然，钱去浊是陆苕外祖父，如今在朝为官，陆苕，或许是来见他的。
毕竟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有血脉关系的亲人。
跟上次一样，这次沈长石仍旧在枫林晚客栈住宿。可是，推开窗户，这次看到的不是满山红叶，却是童山濯濯，枝叶扶疏......
沈长石从怀中摸索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石头——那是陆苕的留影石。
他低头轻轻摩挲，半晌，犹豫着往留影石注入一丝灵力，就在灵力即将接触到留影石时，沈长石却匆忙掐断灵力......
将留影石小心翼翼收好，放在靠近心口处，下一瞬，人影便消失在窗前，只有一片枯叶通过窗户悠悠飘进房间，最后静静落于地面......
与此同时，和枫林晚客栈相距不远的王宫紫宸殿内。
“你师尊已经到都城了，想必是来找你的。”驩兜坐在主位，饶有兴致地瞧着陆苕，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表情。
陆苕坐在下首，手中正握着酒杯，闻言，猛然间加大了力道。
他紧绷着唇线，垂眸看着酒杯，良久，淡淡道：“他已不是我师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驩兜哂笑，道：“哦？若他来找你，你当如何？”
陆苕默了默，抬眼看向上座之人，脸色凝重，道：“我既已离开昆仑，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桑宁一直沉默在旁，闻言勾唇一笑，道：“当初冯耀没把你请回来，连你外祖钱去浊都未能让你留下，如今却突然回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动机！难不成你离开昆仑后修真界再无去处，这才想到返回人间界做你的十三皇子？”
陆苕当着仙门百家判出昆仑一事，驩兜和桑宁当天就知道了，而他离开昆仑后径直来到人间界——准确来说是径直找到他与驩兜。
如此怪异行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
只怕是他真实身份隐瞒不住，为了不牵连沈长石和昆仑派，不得已才离开，毕竟，仙门百家都在怀疑陆苕身份。这一点他们作为幕后策划之人都是知道的。
“我回来只是想陪伴外祖父平安度过后半生，别无他想。若是你们不相信，那我也无法。”陆苕轻描淡写道。
驩兜挑眉，看了一眼桑宁，道：“事实可不是你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说清楚的。若你真的跟沈长石没有瓜葛，也不再回昆仑，那你得用实际行动表示表示啊！”
“如何表示？”陆苕抬眼凝望驩兜，眸中神色不明。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驩兜勾唇一笑，道：“很简单，九黎壶在沈长石那里，此物对他而言毫无用处，若你能将九黎壶取来，我们自然会相信你的话。”说到此处，驩兜盯着陆苕，像是盯着猎物的猛虎。
“你们要此物何用？”陆苕问。
驩兜一笑，一脸神秘莫测，道：“这个嘛，就与你无关了。你只需把它取来就行。”
陆苕曾在书中看过有关九黎壶的介绍，知道这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容纳万物......
不知他们要九黎壶有何用，如此看来，修真界灵气流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既然驩兜这么说，想必他就是用九黎壶吸收灵气，现在九黎壶在师尊那里，那灵气流动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
那师尊来人间界是做什么的？
真的是来找他的吗？
可是，可是他现在不能跟师尊相认，更不能跟师尊回去......
陆苕垂眸不语，驩兜和桑宁便也不催促，而是静静等待。
良久，陆苕抬起头来，淡淡道：
“好，我答应你。”
既然已经答应，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陆苕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刚踏出殿门，陆苕便停住脚步。
只见一名红衣人正立在殿前，不知已经来了多久了。
似是发现殿外异常，驩兜和桑宁也前后脚出来，一左一右站在陆苕身旁。
沈长石先去了钱府，没发现陆苕，然后又来到王宫，避开重重守卫，只有紫宸殿没有重兵把守，所以就在紫宸殿前落脚。
刚在殿前站定，就看到陆苕从殿内走出来，而且，接着出来的竟然是驩兜和黑衣人——若他没猜错的话，黑衣人就是桑宁。
感受到轩辕剑灵活跃起来，沈长石悄悄用灵力压制，现在他没工夫理会对方。
“仙尊仙尊，那个黑衣人就是桑宁，他竟然来到人间界。”剑灵咛咛通过识海与沈长石对话。
通常情况下，外人是无法进入修士识海的，但是剑灵或者缔结契约的灵兽可以在浅层次通过识海与主人对话。像沈长石这样灵力强大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侵入识海的。
沈长石：......
不愧是轩辕剑的剑灵，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侵入他的识海。
来不及细想这其中关节，沈长石给剑灵施了禁言术，又施了结界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绝，这才将心思转到陆苕身上。
看到陆苕左右两边之人，沈长石神色冷锐，目露寒芒。
陆苕不但来到人间界，竟然还找到驩兜和桑宁，他跟魔族人混在一起做什么！难道因为自己成了魔族，就自甘堕落了？
烦躁！
沈长石凝望着陆苕，目光冷峻，他紧绷着唇线，胸腔似有灵力在横冲直撞，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要冲破这具身体逃窜出去。
涅槃的世间越来越近了。
他用极大的毅力才忍住灵力肆虐带来的痛楚，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沈长石。
“过来，跟我走。”沈长石眉头微蹙，面色平静但目光凛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在这种情况下，沈长石不欲跟陆苕多说，况且现在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旁边那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驩兜和桑宁同时看向陆苕，嘴角带着一抹讥笑，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陆苕垂首，双拳紧握，复又松开，继而抬头凝望沈长石，迈出步子一步一步朝沈长石走去。
两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射进沈长石眼中，如一颗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心跳逐渐加快，仿佛陆苕每一步不是踩在地面上而是踩到沈长石心头，方才的不悦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取而代之。
陆苕一身白衣，翩然若谪仙人，沈长石脑海中闪过一丝画面，似曾相识，但转瞬即逝，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消失不见。
“沈仙尊。”陆苕在沈长石面前站定，淡淡道。
刚才的感觉被这一声“沈仙尊”打破，沈长石缓过神来，与陆苕对望一眼，察觉到对方的疏离，整个人顿时心头恼怒，但更多的是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脏，猛然间让他透不过气来。
沈长石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脆弱。
他跟陆苕，还能回到从前吗？
“走罢。”沈长石低低道。
至少陆苕是愿意跟他走的。
沈长石如是想到。
陆苕已经恢复十三皇子的身份，因此在宫中行走无人阻拦，宫中护卫见他跟在一个红衣人身后，也未多言，只是恭敬行礼。
看了一路宫人对陆苕低眉敛目的恭敬模样，沈长石烦闷不已，陆苕是真打算做他的十三皇子？
一路上畅行无阻，离开王宫回到枫林晚客栈之时，已是日暮。
经过大堂时，连店里的伙计都感受到沈长石身上的低气压，笑脸相迎意欲问候一番，询问有何吩咐，却被沈长石斜乜过来一记森寒眼刀吓得一哆嗦，讪讪闭上了嘴。
房门开合，沈长石陆苕一前一后踏进房间。
沈长石保持进门的姿势，面向房内，身后是站在门边的陆苕，他没有回头，陆苕也没有上前。
“沈仙尊。”沈长石听到身后传来低低一道声音，语调平淡至极，没有任何情绪。
当时旁边还有驩兜和桑宁，沈长石姑且还能说服自己那是陆苕在做戏给他们看，但此时，房间只有他们二人，陆苕却仍旧称他“沈仙尊”，好像他真的跟自己断绝关系。
沈长石眼中闪过一丝偏执，虽然陆苕当着仙门百家之面自请离开，但是他可从未当众准许，只要他不答应，无论外界如何，无论陆苕如何，陆苕仍旧是昆仑弟子，仍旧是他沈长石唯一的徒弟。
沈长石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旋即缓缓转身，神色无悲无喜，目光定在陆苕脸上，片刻后，沉声道：
“本尊可从未说过准许你离开师门。”
陆苕闻言，垂眸不语，嘴唇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长石最不喜欢陆苕这副模样，心中有什么事为何不能跟他说？
下一瞬，沈长石闪现到陆苕面前，一手捏住对方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察觉到对方挣扎，沈长石伸出另一只手圈住他腰身，放在陆苕后腰上的手重重一按，将对方牢牢锁在怀中。
看到陆苕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双唇，沈长石眼神暗了暗，低头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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