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起来包饺子了?”南卡受伤的是右胳膊,暂时还不能乱动,所以只好拿左手使筷子,但她使的不太好,看上去更像是乱戳。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包饺子吗?”
“记得。”
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包饺子,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年南卡的师傅南春生有事不在,所以南卡就在少殊筠家过了个年,那也是她们两个人唯一一次一起过年。
“来咯,吃饺子咯。”少妈妈端上来两盘饺子,有好些饺子都是奇形怪状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就是南卡和少殊筠包的,“南卡、殊筠,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闻着就好吃。”南卡挂好最后一个灯笼,三两步跳下了梯子。
“诶,你慢点下,别崴了脚。”
“没事儿干妈,我身手好着呢,这点高度都是小意思。”南卡连手都没洗,迫不及待的夹起一个饺子,都没吹一吹,直接塞嘴里了,被烫的嘶嘶哈哈的。
“你这孩子,倒是吹一吹再吃啊,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烫。”
少殊筠往自己碗里倒了点醋,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醋瓶,问南卡:“来点不?”
南卡接过醋瓶子,倒了一些,然后又舀了勺辣油在碗里,“真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少妈妈把饺子盘往南卡面前挪了挪,“你要是爱吃的话,咱们平时也可以包,虽然咱也不是什么太富贵的人家,但吃点饺子还是吃得起的。”
少殊筠吃着饺子,含含糊糊说了句:“南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呀?”
少妈妈啪的一筷子就打了过去,“说过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没规矩,你看看人家南卡,怎么就不知道和人家学学。”
“很痛诶。”少殊筠一直对着手吹气,母亲下手真狠,一筷子下去,手上有两条红痕,“娘,你就不能轻点吗?”
南卡看着少殊筠的小动作,笑了笑,说道:“我师傅最快也要二月二才能回来呢。”
“要去那么久哦。你们家只有你和南师傅两个人吗?”
少殊筠认识南卡也快六年了,从来没见过南卡家有第三个人。
南卡模棱两可的说了句:“算是吧。”
大家谁也没多想,都以为南卡是南春生捡来的孤儿,师徒二人相依为命。
少妈妈问:“南卡啊,你家里人给你物色人家了吗?”
南卡懵懵的问:“什么人家?”
少殊筠抢先一步回答道:“还能是什么人家,结婚人家呗。”
“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少殊筠嘟囔了句:“我不小了,明年也该物色人家了。”
南卡说:“还没。”
少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那你有钟意的吗?”
“呃…这个…”南卡没想到少妈妈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又害羞又尴尬又紧张,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妈妈端起饺子盘,来回晃了晃,避免饺子沾住。
“喜欢谁你就说,干妈帮你打听打听,有的那人,表面上看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啊…”
少妈妈捡刚才晃盘子时候,不小心晃出去的那个饺子,用力往外一扔,精准扔进阿黄的狗食盆,“连狗都不如。”
“这种事可得先下手为强,要不然到时候就剩一堆破破烂烂的。”
南卡低着头,抱着碗,使劲往嘴里扒拉饺子,“啊…嗯…是…对…干妈说的对…但这件事也不是买大白菜,急不来。”
“是不怎么太着急,我就是提个醒,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事儿该上上心了。”少妈妈舀了一勺蒜酱,“昨儿个,咱隔壁那个李妈妈,还跟我打听你来着。”
“那个卖肉干的李妈妈?”少殊筠家周围,有好几个姓李的妈妈,但南卡只记得这个卖肉干的妈妈。
“对,就是那个,你小时候,总给你吃肉干那个李妈妈。”
“李妈妈倒是还行,但她家那个儿子…”看着有点傻了吧唧的,一看就不太聪明。
少妈妈又问:“那卖油饼的那个郝妈妈家的呢?那男子,踏实能干,人品也挺好的,长得还行,就比你大一岁。”
“那个是挺好的,但是…”但是这根本不是谁家男子好不好的事儿,这是她虽然喜欢姓氏南,但不喜欢性别男的事儿。
而且,她有喜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少殊筠。
南卡偷偷瞄了一眼少殊筠,她正忙着和饺子奋战呢,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少妈妈以为这个南卡也没看上,想了想又说:“隔壁巷子,卖豆腐的吴妈妈家的男子,你觉得怎么样?”
不没等南卡说话,少妈妈自己说道:“做豆腐会比较辛苦,天不亮就得起床,不好不好。”
少殊筠消灭掉面前这盘饺子,一抬头,正好瞧见南卡坐立不安的样子,替她解围道:“好啦,娘你不是总说,吃饭的时候不要问东问西的吗?”
“我这不是正好想起来了,就顺路说几句吗?都说了,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少殊筠噘着嘴,嘟囔道:“可是南卡也还没及笄,也不能叫大人啊。”
“你这个死孩子要反了天了不成?我说一句,你说一百句。”
瞅着俩人拌嘴,南卡忽然开始难过起来了,别人的母亲都开始替自己的婚事操心了,自己的母亲却…
南卡本来不是宁桑城的人,也不姓南,她是京城尹家的孩子,她还有个双生子姐姐尹鹤。
她只比尹鹤晚出生半个时辰,尹鹤出生时,外面风和日丽的,她出生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狂风和电闪雷鸣。
剪脐带的时候,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正好把院里的梧桐树劈倒了,她家人迷信得很,觉得她是个祸害,十分不祥,一心想把她溺死。
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把她溺死,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她一直住在后院的柴房里,没名没姓也没人陪。
柴房的门平时还是锁起来的,她不能随意出入,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子,看看外面的天空。
那几年她吃不饱穿不暖,屋子又潮又脏,还爱闹耗子。
所以她总生病,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的时候干脆连上顿都没有,这明显是不给她活路,可偏偏她每次都能奇迹般的挺过去。
六岁那年,尹鹤生了一场大病,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没好。
那迷信的一家子又开始觉得,病好不了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她冲到了尹鹤,她克尹鹤,谁让她是祸害呢。
所以,她就被尹鹤的父亲,用鞭子抽的半死不活的,然后丢到城外的荒山上喂狼。
好在她运气不错,遇到狼之前,先遇到了南春生师傅。
南春生不仅救了她,还给她取了南卡这个名字,教她习武,又把她带到了宁桑城。
南春生说:“在我的家乡话里,南卡是天空的意思,我觉得也可以引申为自由、平和、包容、广阔这些意思。”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是自由的,是有无限可能的,也希望你可以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尹家的人,不要被仇恨懵逼双眼,以至于错过当下的美好。”
南春生不希望南卡一直心怀怨念。
遇上不做的人的人家,确实是一种不幸,但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彻底和过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吧。
南卡这一生还很长,长到她甚至还没开始自己真正的人生。
在南卡的印象里,那些年她虽然一直被关在柴房里,但尹鹤经常偷偷摸摸来找她玩,给她带好吃好玩的。
所以,她们姐妹俩感情很不错,没有因为家人不公正的待遇,而心生嫌隙。
听说尹鹤病到快死掉的时候,南卡也很内疚,觉得是自己害了姐姐,如果那天她们俩没有偷偷摸摸跑出去,尹鹤就不会被雨淋到,也不会发烧。
所以,当尹鹤的父亲,罚她跪在院子里淋雨的时候,她也没有怨恨过什么,只是一直在祈祷,祈祷姐姐的病能快点好。
就算那个老道,应该是老道吧?让尹鹤的父亲,把她抽的皮开肉绽的时候,她依然很愧疚,觉得如果自己死掉,能让姐姐健健康康的话,她愿意。
南卡被南春生救下来后,一直惦记着尹鹤,苦苦哀求好几天,南春生才同意带她回去看一眼尹鹤,不过只能看一眼,看完马上就得走。
南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只要看一眼就好,只要姐姐没事就好。
她看到尹鹤的病都好了,又能活蹦乱跳的爬树摘果子了。
也听到尹鹤的家人,一直在骂她是祸害,是害人精,说早就应该弄死她,当初就不应该心慈手软留她一条贱命。
打那以后,南卡就彻底死了心,绝口不提和尹家的关联。
她以为这一页就这样翻过去了,可是没有。
南卡十四岁时,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尹家给发现了,尹家用少殊筠一家威胁她,如果不乖乖做事,就杀了少殊筠一家。
南卡为了不让少殊筠一家被她牵连,只得听命做事,有机会的时候,就会回宁桑城看少殊筠,看她过得好不好,看少干妈和少伯父过得好不好。
尹鹤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经常关心她,会在她受伤的时候帮她上药,会送她生日礼物,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给她找大夫。
再顺路吐吐苦水,说说自己有多么多么想做将军,但总有人给她使绊子。
南卡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就会去帮她解决麻烦。
尹鹤如愿以偿做了将军之后,南卡才知道,原来尹鹤对她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南卡去帮她解决麻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尹鹤开始为三皇子做事了,总是让南卡去铲除异己,南卡为了保护少家人的安全,做了很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南卡每次都会请法师超度那些亡灵,真诚的给那些卷入党争的无辜之人道歉,她虽然良心不安,可在乱世中,她只顾得上自己和身边的人,根本顾不上别人。
后来三皇子也确实做了皇帝,南卡也终于可以不用做那么多违心之事了。
可当宁桑城再次被敌军占领的时候,以尹鹤为首的一群武将,竟然没有一个愿意领兵出战的。
六十多岁的王大人,在朝堂上狂骂她们是懦夫,骂她们贪生怕死,大喊天亡我大魏,天亡我大魏啊,最后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朝堂之上。
王大人是死了,可朝堂上还有无数个王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逼迫着尹鹤不得不领兵出战。
尹鹤气到发疯,让南卡去把那些人都做掉,南卡不愿意,她已经做过很多错事了,不能一错再错了。
如果当年她少残害一点忠良,如果她没为虎作伥,让三皇子登基,那现在也许就是不一样的景象了。
也许会有很多人站出来,会有很多人抢着领兵出战,捍卫自己的领土,保护自己的百姓。
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为虎作伥。
尹鹤到宁桑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做掉少殊筠的父亲。
她说,这就是南卡不听她的话的代价,这次死的是少殊筠的父亲,下次死的就是少殊筠。
从此两人彻底决裂,再不复往日假惺惺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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