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的闲谈还在继续:
“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这件事这么离奇,早在当日之时,就一传十,十传百,京城之中,尽人皆知!”
“老兄莫要见怪,小弟这几日家里有事,消息也不怎么灵通,您再给小弟仔细说道说道呗。”说着,便给对方倒了一碗茶。
“哈哈,没问题。”那人被捧得高兴,继续说了下去。
“那名女子家住桑县,名叫星阳,上头还有位哥哥,是个读书人。
“星氏子运气不好,考县试前不幸患病,一命呜呼,老父母不能接受如此打击,将女儿作男装打扮,冒了兄长之名应试,想为自家儿子谋个秀才功名以慰亡魂。
“那星阳自幼聪慧好学,学堂先生见了后,破例将她收在门下,兄妹同窗读书。那女郎所作文章,篇篇珠玉,字字琳琅,诗如锦绣,口吐龙蛇。学富五车真不假,才高八斗果非轻,样样胜人三分。”
“方一下场,便得了秀才案首,又赴乡试,一举夺魁,中了解元,再到京城赴过秋试,中了会元。”
“哈!”那人手掌拍向案边,恰似说书人的一拍惊堂木,‘嘭’的一声:
“看官,你道这时怎么的?”
“俗话说,太高人愈妒,那星阳一时风光得意,盖过了多少人的风头?再要看她登上金殿得了天子青眼,岂不是生生恨煞死人也?那一班妒忌眼红的,自要去寻她把柄,坏她好事,那一查,星氏女子的身份自然瞒不住了,事情告到朝中,龙颜大怒,判她欺君罔上、择日问斩。”
“嚯!”众人倒吸一气,不由面露不忍:“这罪名,是不是太重了些?”
叶无双神色讥诮。
有人冷笑一声,道:“陛下的旨意,如何是你等能够置喙的。像这等女子,搅乱阴阳、蒙蔽天子,不安于室,有失女子贞顺之道,纵使满腹文章,也是个祸乱朝纲、兴风作浪的货色,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人言籍籍,议论纷纭。
叶无双淡淡摇首,起身离去。
叶无双出得楼外,想了一会,抬步向一家客栈的方向走去。
正走在路上时,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正在低头抹着眼泪,神情惊惶不安。
叶无双看了他,喊道:“小七,你怎么在这里?”
小童抬头一看,顿时泪落如雨,“宋公子……”
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叶无双出言安慰道:“小七,莫哭了,你家主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或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小七掩面泣泪,言甚凄惨:“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怜我家主人,这么年纪轻轻就要没了性命,好苦的命啊。”
叶无双长睫微敛,沉吟片刻,眉眼微展,言道:
“想要你家主人活下来,这倒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她活下来之后,日子恐怕不得安宁,这倒是一桩两难之事。”
小七闻言,当即跪了下来,拼命磕头:“宋公子,求你救救我家主人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您能保主人一命,我们就会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主仆也绝不会怪你的!”
叶无双眉目淡淡:“你能替你主人做主吗?”
小七抬手抹泪:“我与主人,虽是主仆,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说是亲如姐弟也不为过,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主人的性情一向会变通,不是认死理的。”
叶无双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先起来吧,我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星阳自入京中,便与叶无双相识,结为好友,小七跟在她身边,自然也素知叶无双的性情,说一不二的,唯恐不顺人意,惹恼了人,况且还在这人来人往的路上,跪着也招人眼,并不相宜,只得含泪站起了身。
叶无双看着小七手臂挽着的竹篮,“你刚去狱中送饭了?”
小七点了点头:“主人在狱中过得极苦,连饭菜都是馊的,我去送饭,顺便打点一二,不然她恐怕都活不到上法场的那一日。”
说罢,他又淌下泪来。
“莫哭了。”叶无双从身上拿出一袋金锭,“将这些钱拿去打点狱卒,见一见你主人,替我向她传话。”
“女身易服,身中会元,百年难见奇闻,天机既漏,陷于缧绁,千载难逢奇遇,卿可称当世第一奇女子矣。
卿自锦心绣口、生花妙笔,遇此不平之事,岂不无诗?此即千秋憾事。”
女子坐于狱中,听着书童的传话,沉吟片刻,开口之时,已成绝唱。
只这一首,便是她星阳此番难逃一死,青史之上,也当有她名姓永存。
文学是能够杀人的。
叶无双初次听到这首诗,几乎要被它给‘杀死’了。
一切文学,唯血书为最。
恰如杜少陵的那首“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读者虽未国破人亡,闻之也为其肠断心碎。
这首诗写得太好、太美、太惨、太悲,斑斑血泪,触目惊心,摧肝裂胆,天下有情之人,能不为之惨痛?
诗言志,歌永言。*
叶无双微微闭了一下眼,回复了一下心绪。
提起笔来,在纸上抄出诗句:“将这诗传出去,事情便成了一半了。”
署名之后,她才想起这首诗竟还未取名,沉吟片刻,她在纸上留下了几乎要把当今后世的文人骚客、文学爱好者逼疯的诗名:
《狱中八首·其一》
“星阳可以死,至少要让我们知道另外七首诗究竟是什么再死吧!”
“一首诗便是千古绝句,其他的七首该是如何的精妙绝伦?”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情知此等千古绝句,千年难得,其余七首诗恐怕多归平庸,但即使如此,也请给我看过了,解了我的抓心挠肝之疾再说吧。”*
“——也让某瞧看一眼吧,某真快要心痒死了!”
“若得观七首诗,余愿以千金作酬。”
……
正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固然《狱中八首·其一》极好,但在人们的想象中,另外七首却是更上一层楼的好。
它们是众人心目中,求不得的白月光,放不下的朱砂痣。
面对众人的恳求询问,小七按照叶无双的吩咐,答道:“我记性不好,只记得这一首,另外七首,只有我的主人星阳记得。”
星阳蓦地名扬于天下,成功地拖延了时间,为自己等到了转机。
至于这七首‘空’诗,竟成了文学史上的一段谜团悬案。
事实上,当星阳出狱之后,也曾借机补上诗句,然而在众人读来,都觉不对。
自古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又有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诗人的一点灵光,本就是机缘巧合下的偷天妙手、神来之笔,时过境迁,就是连诗人自己重写,不得其中三昧,也于事无补,徒增遗恨。
……
事情到现在已成了一半。
如今的星阳,名声可谓遍传四野。然而,于朝廷中的上位者而言,这算不了什么。
权势之下,她依旧性命难保。
叶无双回到宫中,听到宫人也在暗中谈论此事,事情已经传入后宫,心知时机已到。
她下了一道懿旨,下令将星阳提出牢狱,立为皇后宫中女官。
这道懿旨瞬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亲自来到昭阳宫,怒声质问:“皇后,那星阳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是朕金口玉言断定的罪犯,你为何要释放她,这不是在打朕的脸面?”
“那又如何?”叶无双神情淡淡,不以为然。
皇帝怒火更炽:“皇后,你不要得寸进尺,恃宠生骄。”
叶无双面含轻蔑:“呵。”
皇帝被她刺激得怒发冲冠,抬手便想要动手。
叶无自然不会被他吓到,她知道,她杀不了皇帝,同理,皇帝也没办法杀了她,既然如此,她凭什么要忍气吞声,皇帝敢动她一下,她就敢还回去十下,看谁先弄死谁。
皇帝手抬到一半,忽然便住了手,忍了怒气道:
“皇后,朕耐心有限,你现在收回懿旨还来得及,不然休怪朕翻脸无情。”
叶无双只是冷笑一声,把头转到一边,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好、好、好。”皇帝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皇帝下令:“星阳此女,定斩不饶。”
“我不允许。”皇后将星阳接到身边,抗旨不遵。
事情越闹越大,乃至惊动了朝臣。
金殿上,众臣齐声劝谏道:“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叶无双坐于上首的皇后宝座,神情冰冷,寒气逼人,冷冷道,“当我稀罕管?”
皇帝脸色阴沉,隐含怒气,在她的身边,竟像伺候的太监一般,显得十分忍气吞声。
朝臣眼明心亮,将两人的作态尽收眼底,心下自有计较。
人与人之间交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看来,皇后殿下未免过于有恃无恐了些,相反,陛下就要略逊一筹……。
礼部尚书朱曦心中打定主意,出列道:“娘娘为何偏帮星阳,请细说其中缘由,微臣等洗耳恭听。”
非原创:
1.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2.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3.一切文学,唯血书为最。
4.诗言志,歌永言。
5.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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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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