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厄里斯

黎念和谢家亲戚接触的人数次数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完。如今再度碰面,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谁。

她依然活生生像个局外人,根本插不上话。

挎包还挂在肩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看着一大家子人互相礼让搀扶着落了座,场面异常温馨和谐,自己却被晾在一旁。

强烈的窒息感声势浩大地涌上心头,一股郁结之气如何也化不开。

上首空出来的座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留给谢持父亲的。

虽然他喜怒无常又面子大,受到邀请喜欢看心情赴约,但不成文的规矩终归是立在这儿的,时间一长大家便都心照不宣,总会习惯性地为他空出座位来。

谢家能从西南县城一步登天到皇城根下,全都得仰仗谢思谏。

平时再如何仰人鼻息,至少在外人眼前落得体面,倒也无可厚非。

黎念暗中观察片刻,发现靠近服务员上菜位置的座位还空着,便打算悄摸地挪过去坐下。

当一个默默转桌夹菜干饭的工具人就行,最好谁也不要来过问她的二三事。

反正只是临时扮演一下温良恭俭让的儿媳妇角色,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正当她要迈出第一步时,小臂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桎梏住,害得她险些往回栽倒。

惊魂未定的视线颤巍巍游移过去,她清楚地看见谢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还有侧脸。

这个角度不巧不好,将他骨相的优越之处放大到极致。眉骨鼻梁起起伏伏,宛如山峦连绵不绝。

明明一直在与旁人谈笑风生,哪能顾及她的扭捏局促。

可他偏偏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情在暗地里故意戏弄她。

背光处,指尖隔着西装外套轻薄的布料恣肆划过她敏感的手臂内侧肌肤,激得一阵微弱的酥麻。

黎念有些恼了,想要拍开谢持胡作非为的手。不料右手反被他握住,力度稍稍一带,整个人不自觉地朝他靠近。

夏天冷气开得很足,她的手沁得冰凉,裹在他的掌心里却感到干燥又温暖。

可惜谢持身旁的座位上早已被别的人抢占。

跳跳双手撑在坐凳的软垫上,欢快地晃荡着小短腿。

谢持偏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谢予竞,我可以和你商量个事情吗?”

他和小孩子说话时,眉目低垂,相较于平时更添几分温润。

跳跳,或者说谢予竞,很吃被正经当作大人这一套。他神气十足地扬了扬下巴,“嗯哼”一声,看起来很是傲娇。

“念念姐姐是哥哥最喜欢的人,吃饭的时候我想和她坐在一起,你能不能让让她,到妈妈那边去呢?”

哈?

黎念闻言又惊又羞,下意识想要抽走手,却叫谢持攥得更紧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反倒更显得娇嗔造作。

她倒吸一口凉气,哀怨地合上眼。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想抢座位可不兴欺负小孩儿啊!

谢予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从座椅上滑下来,站在原地叉着腰,认真发问:“但是哥哥最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是露露姐姐呢?”

在场的吃瓜群众无不石化。

当着谢持货真价实的老婆的面提这茬儿,不怕人家回去闹翻天?

其言所指的露露姐姐大名唤作乔清露。她是郝芝宜的亲外甥女,背靠着叱咤政商两界的京城乔家,已经故去的爷爷乔大山是国内航空发动机研究制造领域的先驱人物。

乔清露自打在小姨和谢思邑的婚礼上对谢持一见钟情,便总爱私底下缠着他,甚至还专门追到法国学导演。

至于二人在国外有过什么样的际遇,这些在京城干着急的亲戚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在谢家是公开的秘密,大抵只有黎念不知。

——都觉得没必要再提。木已成舟,只能作罢。

郝芝宜连忙揪住跳跳的嘴角,把他拐到一旁,尴尬赔笑:“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别听他瞎说八道。”

又看向黎念,热络地拍了拍空出来的座位:“小黎,你也赶紧坐下吧。”

她那白得发腻的藕臂从香槟色真丝披肩的流苏里漏出来,双戴的玉镯子晃荡碰撞着当啷作响。

黎念拢了拢头发,对着郝芝宜微微颔首,笑得柔婉:“要不怎么都说孩子和母亲那边的亲戚更亲一些呢。跳跳肯定是想姐姐了。”

看起来似乎没有把谢予竞的话放在心上,实则早已腹诽千万遍。得亏这个妈教得好,不然光靠小屁孩自己哪能有这膈应人的本事。

无所谓。

她也没有喜欢郝芝宜一家的义务。

眼下占据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方才谢持那句哄小孩的话,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循环播放着。

“念念姐姐是哥哥最喜欢的人。”

好肉麻哦……

她才不信男人的嘴。

彼时周珮文才接完电话从外面回到包厢里,眼瞧着一双璧人坐在一块儿,黎念的脸上还飞着可疑的红霞,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看这两个小年轻感情多好。”

谢持的小姑笑着附和:“是噻,之前听说谢持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见一见新媳妇了,哪晓得今天才有机会。”

小姑谢淼是家族同辈里学历最高的,毕业于沪城财大,手握ACCA和CPA双证,曾经供职于沪城某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后来回到“赫尔墨斯”接替周珮文的工作成为首席财务官。

“别个是飞行员,天天都在天上飞的,简直忙得很,哪像我们这些老果果嘛。”郝芝宜捂着嘴调侃道。

进门后就一声不吭的姑父突然发问:“小黎,你在哪家航空公司上班呢?”

黎念正准备把挎包挂在椅背上,闻言动作一顿。

“我在海云京城分公司飞行四部。”她程式化地笑了笑,神情有些凝滞。

成年人在饭桌上永远避不开的话题有三,工作、结婚、生小孩。

再叠加上谢持神秘新婚妻子的噱头,这顿饭她是别想蒙混过关了。

“海云啊,我刚好有个老同学就是那里的中层领导,哪天介绍你认识一下噻。”

“真的哇?那先谢谢姑爹了。”黎念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面上喜不自胜,心里水波不兴。

姑父和她见过的很多男性长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的社交圈太广,有着在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的朋友——

黎念早就懂得,社交场上的人脉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不必较真。

她只需要负责眉飞色舞地捧场。

“海云航空?不是昨天刚出事的那个吗?”谢淼惊声道,“小黎你听说了没,到底是什么情况哦。”

她昨天下班时看到了新闻软件的消息通知,但并没有兴趣点进去仔细看。

还记得推送标题写的是:

【突发!海云7897空中起火,返航大兴!无人伤亡……】

对于不知情的公众而言,新闻只不过就是朝露、流星,甚至风一吹就熄灭的烛光。哪敢想到这缕火星子能弹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就在那架飞机上。”黎念神色自若,像是在讲述道听途说来的天方夜谭。

她浅浅抿了一口白葡萄酒。是07年的半甜型雷司令,冰镇过后入口清爽而顺滑。

“安?”

“啥子喃?”

众人惊诧万分,同时发出的疑问有如万箭齐发。

这么剧烈的反应吓得黎念喉头一哽,差点被呛到。但她还是很快整理好了表情。

“其实没有什么,都是平时复训会出现的特情,照着手册也处理好了,飞机上也没有人受伤。”

她靠在椅背上摇晃着高脚杯,有意把千钧一发的情形说得轻描淡写。淡金色的酒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明亮又清澈。

杯中倒影里,谢持虚化的身影岿然不动。

她朝左轻瞥了一眼,不露声色移回了视线。

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假装没看到滚动的喉结,还有几乎快要冰裂的白酒杯。

“哎呀,幸好没有出事情,你太厉害了。”

“飞行员真的是高危职业,简直太吓人了。”

“要是出事那可怎么办……”

“你不要东说西说噻,不吉利。”

一桌子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媳妇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登时对她肃然起敬、高看三分。

说实在之前只把她当作是小县城来的寻常姑娘,运气好攀上了谢家这个“高枝”。

有了黎念的事迹做引子,先前的尴尬氛围一扫而空,话题转向了私募股权。适逢服务员开始挨个上主菜,众人食指大动好不热闹。

黎念手捧着用浅米色云萱纸打印的菜单,对照着桌上精美的摆盘研究了半天。

说实话有点看不懂。

好比“雪花鸡淖”,说到底就是把鸡胸脯肉剁碎糅合淀粉制成的鸡豆花,讲究一个“以荤托素”。

“粉樱酥山”,灵感取自唐代贵族饮宴所流行的奶酥冰淇淋,顶端饰以每日从蓉城空运过来的泸定樱桃。

还有“松露烩碧玉”里的“碧玉”不过就是冬瓜……

幸好黄牛肉、烤乳鸽、翘壳鱼、蒸膏蟹和波士顿龙虾都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

川省人的饭桌上不全是豆瓣海椒鸡鸭猪,正式场合总还是喜欢用内陆不常见的海货来撑场面。

这种华而不实的习惯到了京城也赓续下来。

但黎念吃得很欢脱。

她喜欢一切非常规的怪东西,比如螺蛳粉,比如眼前大家吃不惯还非要点的海鲜。

服务生专门用“蟹八件”为在座的每一位客人处理蟹肉。先是剪掉蟹腿,用镊子顶出里面的整块肉,再摘掉螃蟹不可食的心、嘴、腮和胃,用勺子把发硬的橙红色蟹黄挖出来放到蟹壳里,最后用小刮刀把剩下的蟹肉剔得干干净净。

黎念眼巴巴看着谢持盘里没有动过的肉。

再看看谢持。

他正琐事缠身,应接不暇,从飞机制造侃到南法度假。即便对方的问题浅薄到经不起任何推敲,他始终不厌其烦地聆听,唇角扬起完美的弧度。

莫名起了想要捉弄回去的心思。

黎念一向睚眦必报。

她戳了戳谢持的手臂。

一般人平时很难锻炼到的肱三头肌,在他这里手感不错。

他察觉到了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礼貌结束交谈,向她微微倾身。

笑意堪堪凝在嘴边。

黎念俯在他的耳旁,脸上狡黠的笑容渐盛,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撒了个甜腻的娇:“亲爱的前夫哥,你的螃蟹能给我吃吗?”

贴得实在太近,远远望去,如胶似漆,恩爱非常。

谢持蓦地感到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

周身气息一凛,似有瞬间结冰的沙沙声响。

前夫哥?

什么新潮的说法。

人在法国不通网,请原谅前夫哥的朴实无华吧(蟹门)

出现的菜式参考自大众点评上面的蓉城本地黑珍珠餐厅菜单~略微做了一些改动(·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厄里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窃玉

他的暗卫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钱充好了,几点开播?

冰牙齿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风起时吻你[先婚后爱]
连载中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