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宫闱，已带了几分肃杀的凉意。皇后崔欢安端坐于凤仪宫暖阁的窗边，并未着繁复朝服，只一身绛紫色常服，裙摆用金线疏疏落落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雍容却不见张扬。她手中正执着一本奏折，眉宇间凝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与窗外那株叶片渐黄的老梧桐相映成趣。
皇帝缠绵病榻已有半载，朝政如一张巨网，大半落在了她这位中宫皇后的肩上。她不仅是六宫之主，在某种程度上，也暂代了那龙椅之上的部分权柄。
“娘娘，礼部尚书崔大人与御史大夫崔大人已在殿外候见。”贴身女官轻声禀报。
崔欢安抬起眼，眸中那抹倦色瞬间被沉静与威仪取代。“宣。”
片刻，两位身着朱紫官袍的男子躬身入内，恭敬行礼：“臣崔靖舟（崔靖烨），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看座。”崔欢安的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目光扫过这两位庶出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崔靖舟，礼部尚书，正二品，为人沉稳持重，掌天下礼仪祭祀、科举学校，是清流领袖；崔靖烨，御史大夫，正一品，风骨峻峭，掌监察弹劾，是言官之首。这二人，是她还在东宫为太子妃时，便顶着母亲龙氏“嫡庶有别”的不悦，力排众议，在先帝和陛下面前屡次举荐，一步步将他们从微末小官提拔上来的。那时，她的嫡亲弟弟靖礼尚且年幼，崔家在朝中需要得力臂助，而她，看中了这两位庶弟的才华与野心。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人。他们不仅争气，官声卓著，更难得的是，始终记着她的提携之恩。即便后来他们的生母方氏因儿子显贵而被父亲抬为侧夫人，在府中与母亲龙氏分庭抗礼，也未曾影响他们二人对她这位长姐的忠诚。
这份忠诚，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和后宫，比黄金更贵。
“叫你们来，是为江南漕运总督贪墨一案。”崔欢安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放下，“陛下病中，不宜惊扰。太子虽已监国，但此案牵涉甚广，背后恐有藩王势力的影子，你二人需谨慎处置。”
崔靖烨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娘娘放心，御史台已掌握部分实证，漕督贪墨军饷、勾结地方，罪证确凿。只是……牵扯到睿王殿下门下的一位属官，臣等恐投鼠忌器。”他口中的睿王，是皇后的亲生子，四皇子。
崔欢安面色不变，凤眸中却闪过一丝冷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属官？靖烨，你尽管依律查办，不必顾忌。本宫要的，是朝廷的纲纪，是陛下的江山稳固。至于睿王那里，本宫自会管教。”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既是表态，也是试探。
崔靖舟适时接话，语气更为圆融：“娘娘圣明。此案由靖烨牵头查办，臣在礼部也会配合，确保科举在即，江南士子之心不至因此等蠹虫而动摇。只是……成王殿下近日与工部曹侍郎往来甚密，而曹侍郎之女，正是睿王妃与定王妃的姐妹。”他点到即止，暗示着皇子们背后姻亲势力可能借此案互相攻讦。
崔欢安揉了揉眉心，一丝疲惫再度袭来。她的儿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封号、妻族和心思。太子、成王、睿王、定王……个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她这做母亲的，做皇后的，既要维持朝局平衡，又要防止他们兄弟阋墙，何其难也。
“本宫知道了。”她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有你们二人在朝中替本宫分忧，本宫方能稍感安心。当年扶持你们，外人只道本宫不顾嫡庶，唯有本宫自己知道，你们值得。”
崔靖舟与崔靖烨闻言，立刻起身，长揖到地：“臣等能有今日，全赖娘娘信重提携。此恩，没齿难忘。靖礼弟弟如今也已入朝，鸿胪寺打理得井井有条，娘娘亦可宽心。”
他们提到了嫡子崔靖礼，既是表明无僭越之心，也是真心宽慰。崔欢安看着他们，心中稍暖。至少目前，这两位庶弟仍是她在前朝最可靠的倚仗。
又商议了几件朝务，二人告退。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崔欢安沉默良久。窗外天色渐暗，乌云聚拢，似有风雨欲来。
女官为她续上新茶，低声道：“娘娘，方侧夫人昨日递了牌子，想入宫请安，说是感谢娘娘对两位大人的照拂。”
崔欢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方氏……借着儿子的势，在府中怕是愈发得意了。母亲龙氏想必心中不豫。这家族内里的暗潮，又何尝比朝堂轻松？
“回了她，就说本宫近日忙于政务，无暇相见。让她安心在府中颐养，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感谢。”她淡淡吩咐。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她可以给两位庶弟权势和信任，却不能让他们背后的生母过于膨胀，伤了嫡母的颜面和心境。
“是。”女官应下，稍作迟疑，又道，“还有……六殿下今日又去京郊马场了，说是……说是看中了西域新来的一匹汗血宝马，想求娘娘恩准，让他去北疆军中历练。”
崔欢安闻言，眉头微蹙。她最小的儿子秦王，性子最是跳脱不羁，尚未娶妻，整日想着舞枪弄棒，远赴边关。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放心？
“胡闹！”她轻斥一声，随即又化为无奈，“让他明日来见本宫。”
风雨欲来，朝堂、家族、皇子……无数纷繁复杂的事务缠绕着她。崔欢安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另一本奏折。
她是崔家的长女，是大夏的皇后，是诸多皇子的母亲。这条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不容退缩，不容行差踏错。
殿内烛火燃起，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孤寂，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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