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未撤,喜字犹新,崔府三爷院落在经历了大婚的喧嚣后,迅速回归了一种井然有序的平静。新人翌日入宫谢恩,又拜见了崔家宗祠,一切礼仪周全,无可指摘。
崔靖琛待新妇周氏,始终客气尊重。他白日多在太仆寺衙门或京郊牧场处理公务,回府后便会与周氏一同用晚膳,询问她起居是否习惯,府中下人是否得力,偶也会谈及一些京中风俗见闻,态度温和,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夜间亦歇在正房,行止有度,并无冷落。
周氏也表现得十分得体,晨昏定省,对婆母甘姨娘恭敬孝顺,对夫人龙氏和侧夫人方氏执礼甚恭,与几位妯娌相处亦是谦和周到。她打理着自己院中的事务,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很快便赢得了下人们的敬畏。她似乎很快便融入了崔家,言行举止,无一不符合一个高门新妇的标准。
崔家上下,包括最初心存疑虑的崔南易和崔靖舟、崔靖烨,见这对新婚夫妇相处和睦,周氏又如此明理懂事,那点因赐婚而来的芥蒂也渐渐淡去。毕竟,能与掌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成为姻亲,对崔家而言,利大于弊。连皇后在召见周氏后,也私下对心腹女官赞其“沉稳有度,不卑不亢”。
表面看来,皇帝这步分化、制衡的棋,似乎落了空。崔靖琛并未因此与家族离心,崔家反而因周氏的嫁入,与户部有了更紧密的联系。
然而,表象之下的暗流,从未停歇。
夜深人静,红烛泪尽。
周氏独自坐在妆台前,卸下钗环。铜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容,眼神却清明冷静,不见半分新嫁娘应有的迷惘或沉醉。她轻轻抚过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是宫中皇后的赏赐,价值不菲,亦是恩宠的象征。
可她脑中回响的,却是出嫁前夜,父亲书房内那番沉痛的叮嘱。
“女儿,此去崔家,你需牢记,你首先是周家的女儿,是陛下忠臣之女。”周尚书神色凝重,毫无嫁女的喜气,“陛下与皇后,君臣之间,早有嫌隙。崔家势大,已威胁皇权。这门婚事,是陛下的无奈之举,亦是我周家报效君恩之机。”
“父亲……”她当时心中并非不惶惑。
“你素来聪慧,识大体,知进退,为父才将此重任托付于你。”周尚书打断她,目光如炬,“你嫁过去,并非只是去做崔家的儿媳,享富贵荣华。你要看清崔家内部脉络,留意皇后与崔家往来动向,尤其是……涉及兵权、朝臣结党之事。崔靖琛此人,观其行事,并非完全依附崔家嫡系,陛下对他亦有期许,你或可……从中转圜。”
她明白了。她是一颗棋子,一颗被皇帝和父亲亲手安插进崔家心脏地带的棋子。她的任务,是监视,是探听,是在必要时,为帝党传递消息,甚至影响崔靖琛的立场。
她看着镜中自己清晰的眉眼,深吸一口气。她没有选择。周家的荣辱,父亲的仕途,乃至陛下的皇权稳固,都与她在这深宅大院中的一举一动息息相关。情爱旖旎,于她而言是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她需要的,是保持绝对的理智和清醒。崔靖琛的尊重,崔家的礼遇,都是建立在她是“户部尚书之女”这个身份上的,一旦她的真实意图暴露,这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同样未能安眠的,还有书房中的崔靖琛。他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疏朗的月色。周氏很好,无可挑剔的好。但正是这种过于完美的“好”,让他心中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想起陛下派他外出差事时,那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提点,想起皇后长姐那了然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神。
这桩婚姻,是漩涡,而非避风港。
他转身,看向正房的方向,目光深沉。他的尊重,是给周家小姐的,也是给这桩婚姻背后所代表的复杂局势的。至于枕边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是为崔家妇,还是为周家女,亦或是……为陛下之臣?他需要时间,去看清。
红妆之下,暗桩已埋。这场始于朝堂博弈的婚姻,其下的暗涌,此刻,才真正开始流动。崔府的和睦,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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