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秦王萧景琰凯旋还朝,京城为之沸腾。少年亲王,首次领兵便立下如此赫赫战功,一时风头无两。
皇帝龙心大悦,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秦王府,金银珠宝、田庄宅邸、乃至亲笔御书的“勇冠三军”匾额,其丰厚程度,隐隐超过了东宫太子这些年所获的恩赏。朝野上下,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既是褒奖,亦是无形的挑拨,将年轻的秦王架在了火上烤。
皇后崔欢安居于深宫,对此自是洞若观火。她心中微沉,却并不十分焦虑。太子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心性如何她最是清楚。那孩子占了嫡长的名分不假,但能稳坐储君之位,靠的更是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聪慧与大气。他深知储君之道在于“稳”而非“显”,对于父皇这般明显带着权衡之术的厚赏,他并未流露出半分不满,反而更加勤勉于政务,约束东宫属官,低调行事,处处以国事为重,彰显储君风范。
反观秦王,年岁尚小,自小在母后和兄长们的呵护下长大,性子疏阔,向来不耐烦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如今立下大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只觉得天地广阔,任他驰骋。对于朝臣的追捧、皇帝的厚赏,他照单全收,只觉得是自己应得的。每日里不是赴这个勋贵的庆功宴,就是去那个老臣的洗尘席,宫中更是常来常往,尤其喜欢赖在皇后的凤仪宫,眉飞色舞地讲述塞外风光、战场惊险,像个急于与母亲分享喜悦的大男孩。
皇后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又是爱怜又是隐忧,却也不忍过多苛责,只暗暗吩咐人多加看护,莫要让他被人捧得忘了形,或是在酒席间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去。
盛大的宫宴如期而至。
麟德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帝后高踞上首,太子、秦王、成王、睿王、定王等皇子依次列坐,宗室勋贵、文武百官皆在席间。崔家作为后族,又是秦王外家,自是备受瞩目。崔老爷、崔靖舟、崔靖烨等男子在前席,而女眷们则按品阶坐在稍后的区域,夫人龙氏以及几位少夫人,包括新妇周氏,皆盛装出席。
宴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络。难免有那等想要逢迎,或是存心看热闹的宗室女眷,借着酒意,声音不大不小地笑道:“说起来,也是缘分奇妙。当年陛下原本属意周尚书家的千金许配秦王殿下,如今周小姐却成了崔家的三少夫人,论起辈分,倒是秦王的舅母了。这兜兜转转,终究是一家人。”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许多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周氏和秦王,又飞快地移开。
周氏端坐席上,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笑,仿佛未曾听见那刺耳的话语。龙夫人淡淡瞥了那发言的宗室女眷一眼,目光微冷。
立刻有圆滑之人出声打圆场:“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今日是秦王殿下庆功,当饮胜才是!”
然而,高踞上首的皇帝却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他放下酒杯,目光掠过下首因酒意和话题而面色微红的秦王,朗声笑道:“朕倒险些忘了。景琰如今已立下大功,成了我大夏的栋梁,这婚事,确实不能再耽搁了。朕看……”
“父皇!”不等皇帝说完,秦王萧景琰猛地站起身,因着酒意,胆子也比平日更壮了几分。他如今是有军功在身的亲王,说话底气十足,“儿臣多谢父皇挂心!但儿臣早已立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即便如今北疆暂平,儿臣的终身大事,也需寻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方可。若寻不到心上人,儿臣宁愿不娶!”
他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的执拗与坦荡,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龙椅的手微微收紧。一次如此,两次还是如此!这个儿子,仗着军功和皇后的维护,是越发不将他的旨意放在眼里了!
就在皇帝欲要发作之际,皇后崔欢安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了:“陛下,景琰这孩子,性子是倔了些,但一片赤子之心,却也难得。他刚立下大功,心中装的还是边关将士、家国安危,此时若强行赐婚,恐寒了将士们的心,也非美事。不若,便再容他些时日吧。或许待他遇到命中注定之人,便不用陛下与臣妾催促了。”
她语气温婉,句句在理,既全了皇帝的面子,又再次护住了儿子。
皇帝胸口起伏了一下,看着台下目光坚定的小儿子,又瞥了一眼垂眸不语、姿态恭顺却态度明确的皇后,再感受到席间百官那屏息凝神的注视,他知道,此刻并非强行下旨的好时机。
“……罢了。”皇帝最终重重吐出一口浊,带着一丝疲惫与愠怒,“既然你母后也为你说话,朕便再容你胡闹些时日。只是景琰,莫要让朕等太久!”
“谢父皇!谢母后!”秦王喜形于色,连忙行礼。
这一场赐婚风波,再次以帝后的妥协告终。然而,殿中众人心中都明白,皇帝接连两次在幼子婚事上受挫,心中积郁的不满,只怕已如暗火,悄然蔓延。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却再也掩盖不住那潜藏在欢声笑语下的汹涌暗流。
周氏垂着眼,默默饮尽杯中残酒。方才那片刻的难堪已然过去,她心中却更加清明。帝后之间的裂痕,因秦王而愈发明显。而自己,这个曾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人,在这崔家,更需要步步为营。她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沉稳寡言的夫婿崔靖琛,他正与身旁的崔靖舟低声交谈,仿佛全然未受方才风波影响。
这崔家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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