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跟着周珉轻轻跳在客栈一楼的青瓦上,踏出了些许声响。客栈老板正在案上算账,忽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冷汗直冒,他拿起一旁竖立的扫把慢慢挪到窗户边,悄悄探出头,正巧看见跳下来的周珉,来不及躲闪,他被周珉的皂靴踩中。周珉落在窗外的石阶上,激起点点细雪,没成想雪又砸中了老板的脸。
老板眼角直跳,板着脸看向那位冷脸的公子,道:“公子,我说您大半夜的跳楼是要干什么呢?我还以为闹贼了……”他一边嘟囔着,将脸上未化的雪擦净。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扫帚,正打算出去理论。
刚打开木门,他只觉得头顶似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不及抬头,又被踩中头顶。文泽踩着他的头跳在雪地之上,一转身就碰上了老板一脸憋屈的表情。
“失礼了,我还有急事,先走了,钱我回来再付。”文泽讪讪一笑,跟着周珉在雪夜中隐没了身形。
“诶!公子等等!先前那位公子我没见过啊,你们是合伙故意耍我吧?是不是偷我东西了!”老板揉了揉发疼的头顶,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跑着,没跑几步就撑着膝盖停下了。
夜深天寒,庙宇大门紧闭,隐约能瞧见屋内闪烁的烛火。
周珉推开大门,一股阴森的寒气袭来,文泽不由得蹙了蹙眉。他轻轻戳了戳周珉的后腰,道:“是什么邪祟在作祟吗?又阴又冷的……”
身前之人似乎停了脚步,文泽抬头看他,对上了他一言难尽的眼神,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道:“难道不是吗?”
周珉叹了口气,目光瞥向文泽戳他后腰的指尖,道:“是邪祟,你看婴灵石像。”
文泽顺着他的提醒从他身后探头望向婴灵石像。
他记得早晨来时这些婴灵石像约莫有十尊,个个面容带笑,身形矮胖。而此时,只剩下了五尊,满脸哭相,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拘谨地坐着。文泽不由得想起了那胖老僧说的传言。传言或真或假,文泽压根没放心上。
周珉走到了婴灵石像前,那婴灵石像似乎微微动了动脑袋,抬眼惊恐地看向他。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在婴灵头上抹了抹,他捻着指腹看向文泽,道:“粉尘。”
文泽走到他身边,忽而吸了吸鼻子,道:“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嗯,应该往那边去了。”周珉抬眸向偏殿那边看去。
文泽忽地抓住周珉的手,周珉先是紧绷着,偏头垂眸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道:“做什么?”
“你别紧张啊,你把手摊开我看看。”文泽笑着捏了捏周珉的掌心。
周珉松开手,五指展开,将掌心呈在文泽的面前。
文泽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周珉的掌心,他似乎微微收了收手,文泽抬眸看了他一眼,弯了弯眉,笑道:“失礼了。”
文泽将指尖落在他的指腹,轻轻蹭了蹭,末了轻捻指腹,闭上眸,指尖窜出一缕玉色的烟。文泽睁开眼,道:“似乎是忏蝶……”他抬头对上了周珉如似寒潭的双眸,“方才我是在寻物,唐突了,抱歉。”
“嗯,你向来如此。”周珉偏过头,没再看他。
文泽:“嗯?”
冷脸冰块不再理会他,踏着雪走向偏殿。文泽自觉无趣,忽地想起了什么,冲周珉喊:“你方才碰了那婴灵雕像罢?”
周珉顿了顿,道:“嗯,那种传言你也信?”
“你好无趣,冰块脸。”
“冰块脸”偏过头,嘴角似乎勾了勾。文泽眼尖,捕捉到了那一瞬即逝的笑意,走到周珉面前,背着光看他,道:“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周珉瞥了他一眼。
“笑笑嘛,别一直板着脸啊。”文泽双眸含笑。
偏殿的门忽地被风吹开了,里面的烛火倏地熄灭,四下变得阴暗。
文泽收敛了笑意,踏着雪走了进去。
似乎是烛火熄灭的缘故,里面又湿又冷,天花板还泛着潮气。几个僧人面色苍白地躲在一尊雕像后,正探着头四处张望,对上了文泽的目光,倏地站起来,往门口逃,叫道:“鬼啊!”
文泽一把抓住他们,回头示意踏进殿里的周珉将门带上。
几个僧人坐在布垫上与文泽面面相觑,文泽忍笑逮了个僧人问:“来吧,说说你们知道的。”
那个僧人发着抖看着文泽身后,像是瞧见了什么凶物。文泽回头看着抱着剑席地而坐的周珉,笑道:“你太凶了,笑一笑。”
周珉冷着脸看向那个僧人,那个僧人一抖,将知晓的事尽数抖了出来:“傍傍傍晚的时候,庙里来了个奇怪的人,他穿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我以为他是来祈福的,便让他进来了。结果……他把我们这几个人全都拍晕了,扔在了偏殿,我们醒来后就发现婴灵石像少了几尊,便上报给了住持。再后来,我们就一直在殿里躲着,没有出去过。”
文泽垂着眸,半晌偏头看向另一个僧人道:“到你了。”
这个僧人相较前面那位冷静得多,他朝着文泽轻轻点头,道:“方才那位已经说过我们被拍晕了。我醒得早些,就悄悄走到窗口前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那个黑衣斗篷放了一些玄色蝴蝶在婴灵石像中,还顺走了五尊石像,之后便无影无踪了。”
文泽身后的周珉开了口,淡淡的嗓音响起:“贵庙中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
有个僧人点了点头,但似乎不敢开口,和同伴对望。文泽一脸郑重道:“无妨,说罢,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僧人斟酌了一番,道:“有是有,放在住持那儿。据说是有位神仙给他托了梦,那神仙说有一贵重物品需放置在庙中,需细细温养,十年后他会前来取回,次日,住持醒来后便发现床上多了一个金色匣子,他将此物给了我们,让我们放在后院的池水中。”
文泽回头看了一眼周珉,周珉眸如古井寒水般无波无澜,似乎对方才僧人的话漠不关心。文泽道:“去看看吧,小僧,你带路。”
被点名的僧人一愣,不情愿地站起身,给这两位公子带路。
后院的池水结了寒冰,领路僧拿起墙边的铁铲对着冰面一插,铲起些许碎冰,将其抛到岸边。
“你方才说住持要求将那个匣子温养着,为何放在池水之中?”文泽好奇地蹲下,伸出手放在池水中晃了晃,却被周珉捉住了手腕。文泽对上了他平静的目光,道:“干什么?”
“池水是冷的。”周珉盯着文泽泛红的鼻尖,“你怕冷。”
文泽任由周珉拉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一道温柔的火光映在了他的眸中,暖了他淡然的笑意,他道:“周珉,池水不冷。我现在也不冷,你的手是暖的。”
周珉半晌愣了神,垂眸静静看着文泽。
领路僧板着脸看着这两位,道:“我说……”
一个手持灯笼的老者走了过来,瞧见领路僧正开口说话,他抢了先:“二位施主这是作甚?”
“住持,您来了。”领路僧毕恭毕敬地对着文泽身后一拜。
周珉抓着文泽的手腕,顺势将他拉了起来。文泽转身看向所来之人,弯腰作揖,道:“住持,我们只是听闻贵庙出了事,前来查看。”
“那为何要查这池水?”
“听闻您有一宝物在这池水之中,便想着前来查看,兴许能查出些线索。”文泽抬眸看向老者。老者面目慈善,倒不像什么难对付的人。
住持踩着浅草走来,从领路僧手中接过铁铲,铲端对着池水上的寒冰,住持全力插下,瞬时浮冰中央破裂开来,状如蜿蜒的疤。
一只匣子从池底飘了上来,住持弯腰捡起,打开金盖,一把短刃躺于其中,在月华下泛着寒光。
“我见过它。”周珉冷不丁地开了口。
所有人都转身看向他,周珉垂眸道:“你们可知晓芳菲洲地震一事。”
住持道:“知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听说过。”
“当年云家来解决了此事,未果,便派了沈墨仙君前来相助。当时云家家主琅十与沈墨发生了冲突,未料这把短刃突如其来,刺伤了沈墨的侍从,毒发身亡。”周珉顿了顿,忽地看向一旁垂眸的文泽,“我当时碰巧路过,瞧见了这一幕。”
“你看见了是谁出的手吗?”文泽拉着周珉的手,神色平静。
“不曾,我尚年幼,并没有注意这些。”周珉道。
住持不可置信地看向周珉,手一抖,铁铲从手中掉下,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颤着声音:“怎、怎会,那都是清道年间的事了,如今换了几个年号了,你为何还如此年轻?你、你是仙吗?”
周珉没有回答,眸光暗了又暗。
文泽凑近周珉,道:“周珉,你不是仙,是妖吧?”
周珉盯着文泽的眸子,带着笑意,道:“嗯。”
“妖妖妖妖!你究竟想干什么!”住持捡起铁铲,对着周珉,却手抖得厉害,模样实属滑稽。
文泽依然盯着周珉,心里跳得厉害,他追问:“周珉,为何唯独你记得我。”
语气很淡,听不出起伏,不像质问,倒像陈述。
周珉静静地看着他,道:“因为你救过我。”
雪落无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是风霜里,唯一停下的红尘。”
文泽笑了笑,拂袖背身。
“喂!你还不离他远点!他可是妖啊。”住持冲着文泽一喊。
寒夜无云,月光灿灿,文泽转过身,月华尽数落于他的眸中。
他笑着道:“住持,你在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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