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暖

山涧的水声潺潺,掩盖了远处的追兵声,却掩盖不住卫云舒此刻如擂鼓的心跳。

萧景澈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薄茧,摩挲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黑风岭,”萧景澈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卫云舒的错觉,“韩青既已叛变,他安排的所谓安全路线必定是陷阱。我另有一条路,但极为难行。”

卫云舒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点头道:“再难行,也胜过自投罗网。”

萧景澈所说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踏出的足迹,蜿蜒在陡峭的崖壁与密林之间。他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即便左臂受伤,行动依旧敏捷,不时回头伸手搀扶卫云舒。

“殿下似乎对黑风岭很熟悉?”卫云舒忍不住问道,气息因攀爬而微喘。

萧景澈拨开面前垂下的藤蔓,低声道:“年少时,曾随师父在此习武三年。那时二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眸色暗了暗。

卫云舒心下明了。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只怕早已开始。萧景澈选择在此习武,或许本就是一种远离旋涡的自保。

山路愈发崎岖,有时需贴着崖壁侧身而行,脚下便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卫云舒紧紧跟着萧景澈的步伐,不敢有丝毫分神。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藏在瀑布后的天然岩洞。水帘如匹练垂下,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洞内却颇为干燥宽敞。

“在此稍作休整。”萧景澈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洞穴一角。他靠坐在石壁旁,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唇色也有些发白。

卫云舒心知他失血不少,立刻上前:“殿下,让我看看您的伤口。”

这一次,萧景澈没有拒绝。

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露出来,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卫云舒倒吸一口凉气:“箭上有毒!”

萧景澈瞥了一眼伤口,神色倒还平静:“意料之中。影煞的手段,向来阴狠。”

卫云舒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几个小瓷瓶——这是苏月见给她准备的,其中便有解毒药剂。她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敷上药粉,又撕下自己内衫较干净的衣襟,重新为他包扎。

整个过程,萧景澈始终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毒性暂时压制住了,但需尽快找到大夫彻底清毒。”卫云舒处理好伤口,抬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心下一慌,手上力道稍重。

萧景澈轻轻“嘶”了一声,却低低笑了:“卫小姐这是要谋杀救命恩人?”

他很少这样笑,平日里不是面无表情便是带着疏离的礼貌,此刻这一笑,竟如冰雪初融,带着几分难得的真实。

卫云舒脸颊微热,别开眼:“殿下莫要玩笑。当务之急,是思考如何脱身回京。”

她将顾长春的信和账册取出,铺在平整的石面上:“信中所言若属实,二殿下与突厥勾结已非一日,其目的恐怕不止是铲除异己,而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皇位。”

萧景澈的目光扫过信纸,眼神锐利如鹰:“父皇近年龙体欠安,二哥想必是等不及了。科场案是幌子,军需贪腐是中饱私囊,与突厥勾结是借力,一环扣一环,好大的手笔!”他指尖点着账册上那笔去向不明的二十万两,“这银子,多半是付给突厥的‘酬劳’,助他里应外合,清除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而殿下您,就是他最大的绊脚石。”卫云舒接话道,心下凛然。萧景澈虽表面闲散,但在朝中清流和部分军中将领心中颇有分量,这恐怕早已引起二皇子的忌惮。

“所以,他绝不会让我们活着回到京城。”萧景澈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洞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瀑布的水声轰鸣。

半晌,萧景澈忽然问道:“你那首《石上流》,是如何让玄甲卫听懂其中讯息的?”

卫云舒微微一怔,没想到他此刻会问这个。她解释道:“是司乐坊的密语。宫商角徵羽五音,配合不同的节奏和力度,可以传递简单的信息。昨夜情急,我只传递了最基础的方位和警示。”

萧景澈眼中闪过激赏:“音律谋略,果然精妙。若能将此法定制完善,用于军中传令,或可出其不意。”

他竟能从这险境中,立刻联想到军国大事的应用,卫云舒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她将话题拉回现实。

萧景澈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必在通往京城的所有要道设下重兵。我们反其道而行,不走官道,也不走寻常小路。”

“那走哪里?”

“漕运。”萧景澈吐出两个字,“云州漕运四通八达,每日往来货船无数,盘查相对松懈。我们混入运粮船队,沿河南下,绕道江淮,再转陆路回京。虽耗时稍长,但胜在隐蔽。”

这确是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卫云舒立刻领会其意:“漕运总督是……”

“是我的人。”萧景澈肯定道,“只是此事需绝对机密,连玄甲卫中,也并非人人可信。”他意有所指。昨夜接应之事被影煞精准伏击,已说明他们内部确有奸细。

计划已定,两人不再多言。卫云舒将证据仔细收好,萧景澈则闭目养神,运功逼毒。

夜幕降临,瀑布的水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震耳。岩洞内寒气渐重,卫云舒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襟。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肩上。卫云舒讶然回头,只见萧景澈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看着她。

“披上吧,洞内寒凉。”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

“殿下,您的伤……”

“无碍。”他打断她,顿了顿,忽然问道,“卫云舒,若此番我们能安然回京,扳倒二哥,肃清朝纲,你……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卫云舒一时语塞。她复仇的目标从未改变,但之后的路要如何走,她其实并未细想。是恢复卫家小姐的身份,嫁人生子,还是……

“我想……”她望着跳动的微弱火光,轻声道,“或许可以像苏姐姐一样,留在司乐坊。音律谋略,若能用于正途,利国利民,也不算辜负父亲当年的教导。”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唯有掌握一定的权柄,才能确保悲剧不再重演,才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

黑暗中,她感觉到萧景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司乐坊,太小了。”他最终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你的才华,当有更广阔的天地。”

卫云舒心头一震,正欲细问,洞口外却隐约传来人语声!

两人瞬间警觉,萧景澈迅疾灭掉火折子,洞穴陷入一片漆黑。他无声地移至洞口附近,凝神细听。

“……分明看到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不见了?”

“瀑布后面找过没有?”

“头儿,这瀑布后面是实心石壁,藏不了人……”

是影煞追兵的声音!他们竟搜到了这里!

卫云舒屏住呼吸,悄悄挪到萧景澈身边。透过水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晃动的火把光影,至少有十余人。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殿下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他们逃回京城!”为首之人厉声喝道。

脚步声在瀑布周围来回逡巡,最近时,几乎就隔着一道水帘。卫云舒能感觉到萧景澈身体紧绷,握剑的手青筋隐现。若此时被发现,在这狭小洞穴内,他们绝无生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的搜索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卫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更多的狼嚎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

“头儿,是狼群!数量不少!”

“该死!怎么碰上这东西了!撤!先撤到安全地方!”

脚步声迅速远去,火把的光影也渐渐消失。危险暂时解除。

卫云舒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侧头看向身边的萧景澈,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同样松了口气。

“是巧合吗?”她低声问,觉得这狼群来得太过及时。

萧景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黑风岭的狼,认得旧主。”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卫云舒蓦然想起他曾在此习武三年。看来,那位神秘的师父,并非常人。

这一夜的波折,让两人都再无睡意。他们靠坐在石壁旁,听着洞外瀑布不休的轰鸣与水帘外隐约传来的狼嚎,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卫云舒。”黑暗中,萧景澈忽然轻声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卫小姐”或“顾大家”。

“嗯?”

“相信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护你周全,带你回京。这天下,不该是奸佞当道,忠良蒙冤的模样。”

卫云舒在黑暗中微微颔首,尽管知道他看不见。

“我信。”她轻声回答。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在这隐秘的瀑布岩洞中,两个原本各怀目的的灵魂,因共同的信念与历经生死的考验,真正地靠在了一起。

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远在京城的二皇子府邸,萧景睿听着属下回报跟丢目标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手屏退众人,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

“七弟啊七弟,你果然藏得最深。”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可惜,这盘棋,你还是要输。”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唤来心腹。

“送去给突厥使者,告诉他,计划……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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