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是京城全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暮色初临，姜宁还在公主府与惜桃、苏七吃着乳糖圆子，便已经能听到府外人声鼎沸的叫卖声和嬉闹声。
这是她在宫外的第一个上元节，也是她去浙江前在京城的最后一天。
惜桃快速吃完圆子，双手杵着脸庞，摇头晃脑地看着姜宁：“殿下，我们等会出去逛逛吧？”
姜宁用银勺搅动着汤圆，挑眉看她：“明日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惜桃拍拍胸脯，保证道：“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
“行，我考虑考虑。”
“去嘛去嘛，殿下，我们好不容易在宫外度过上元节，自然要感受下这热闹的氛围。难道殿下你不想去看看吗？”惜桃拉着姜宁的衣袖，哀求道，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她，眼神满怀期待。
姜宁轻笑一声，勾了勾惜桃的鼻尖：“好，满足你的愿望。”
“太好了！我这就去做准备。”说完，惜桃小碎步跑出了房门。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姜宁有些宠溺地笑了笑。
自从离开皇宫、搬进公主府后，惜桃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真好。她不禁在心里感叹。
“苏七，你要去吗？”她嘴里含着圆子，嘟囔道。
苏七不动声色地回复：“殿下在哪，我就在哪。”
她沉思了下：“也是。”
待惜桃再回来时，她的手中已经拎了一大堆东西。
“这是河灯，百姓在上元节都会在浮月桥下放河灯，以寄托对已故亲人的思念。这是孔明灯，百姓会在映月河畔放飞孔明灯，以祈求来年的心愿都能实现。这是兔子灯，京城的姑娘今夜都会带着这个小东西游玩……”
惜桃一一介绍完，将这些东西塞进了苏七怀里：“有劳苏七拿一下啦。”
苏七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你确定这些东西都要带出去？”
惜桃重重地点头。
“能不能少带点？”
“不行！”
“求你了！”
“没得商量！”
姜宁静静听着惜桃和苏七的讨价还价，嘴角不禁上扬。
看来不只是惜桃，苏七的性子也更鲜活了些。
她喝完最后一口糖水，用手帕擦了擦唇，起身道：“那我们走吧。”
惜桃一把拽住姜宁：“殿下，您确定这样就出发？”
“有什么问题吗？”
姜宁看了看自己的衣物，没什么问题啊。
惜桃摸着下巴，摇摇头：“太素了，殿下。今夜应当盛装出行。”
说着，惜桃拉着姜宁就往房中去，将她按在椅子上，打开妆奁为她梳妆。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回到了庭院中。此时的苏七已经有些犯困，但见到姜宁的那一刻，眼眸中又泛起了光，情不自禁道：“殿下今夜，很美。”
姜宁浅浅笑着，惜桃则骄傲地说道：“殿下天生丽质，本就是京城扬名的美人，再加上我的手艺，绝对让殿下成为今夜京城男子的梦中情人，凡是见过殿下之人，都挪不开眼。”
“好了，你们俩别一唱一和了，我们快走吧，趁着现在街上还热闹。”姜宁有些受不了了，赶紧制止他们。
公主府的位置位于城西，临山，本是京城较为僻静之地。但由于上元节，百姓们白日去城外永业寺祈福归来，夜晚都会途径城西，因此今夜公主府附近的街道也是热闹非凡，摆满了贩卖各种物件的小贩，琳琅满目。
刚走过一条街道，姜宁就有些不自在了。
她后悔，后悔让惜桃给她精心梳妆。
现在的她……确实像惜桃说的那样——让所见之人，都挪不开眼，无论是男子还是姑娘。
而惜桃，对于这个结果似乎颇为满意。
途径一个售卖面纱的小摊时，姜宁选了一件面纱，付了二十文钱，将下半脸遮挡了起来。
这下舒服多了。
走到浮月桥下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放河灯，寄托哀思。
河面上，也已经飘满了各色各样的河灯。
惜桃好不容易挤到了桥下，连忙招呼姜宁和苏七过来。
苏七从怀中找出两个河灯，递给她们。
“还有呢？”惜桃左手接过河灯，右手手心空空。
苏七不解地问：“还有何物？”
“火折子啊。”惜桃有些无语。
“你没给我。”
惜桃翻了个白眼：“你们侍卫不是都会随身携带火折子吗？”
苏七默不作声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递给惜桃。
等两人结束这个对话时，再回头，发现姜宁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姜宁原本在专心研究河灯的构造，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人群挤到了浮月桥附近的另一处地方，与惜桃和苏七失去了联系。
这时，人群之中有人高喊了声：“永安坊的匠师开始表演打铁花了！”
随后，姜宁感觉到附近人流攒动。
她大病初愈，身体本就虚弱，在人流之中，逐渐被挤到河畔边，不慎一脚踩空。她内心一惊，以为自己将要落水之际，一双手将她拉回了岸边。
她虚惊一场，调整好状态，想要向那人道谢。
回头的瞬间，她才发现那人是沈之衡。
今夜，他仍是身着靛青色的衣物。
一声“沈大人”将要脱口而出，她想到自己现在戴着面纱，突然起了逗弄沈之衡的心思。
于是她又将那话生生咽了回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躬身作揖道：“多谢公子。”
沈之衡微微一愣：“姑娘不必客气。”
她注意到沈之衡怀中的河灯，好奇问道：“公子也来放河灯？”
“是啊。”
沈之衡看了看姜宁手中的河灯：“姑娘也是？”
姜宁点了点头，邀请道：“公子是一个人吗？若公子不介意，不妨一起？”
“好。”
随着人群向永安坊涌去，浮月桥附近渐渐挪开了位置，姜宁与沈之衡并肩向桥下河岸边走去。
姜宁捧着河灯，抬眸问他：“公子可带了火折子？”
“自然带了。”沈之衡笑着，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子。
姜宁接过火折子，轻轻吹了口气，火折子燃起了火苗。她将自己手中的河灯点亮，同时也点亮了沈之衡手中的河灯。
望着两盏渐渐远去的河灯，她突然开口问道：“公子也是有离世的故人吗？”
沈之衡轻声回道：“家父与家母在我四岁那年病逝，义父与义兄也在三年前因故而亡。”
“我也是在六岁那年，母亲因病亡故”。说完，她抬眸看他，却发现他一直在凝视她。
就这样对视了片刻，他情不自禁说道：“姑娘的眉眼和声音，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姜宁有些心虚：“这世上之人相像，也是常事。”
“承嘉公主？”沈之衡试探道。
“不是！”她连忙否认。
就在这时，惜桃和苏七不知从何处出现，惜桃一边小跑着，一边大喊着：“殿下，可算找到你了。”
“嗯？”沈之衡轻哼一声。
“好吧，是我。”姜宁说着，取下了面纱，笑道：“好巧啊，沈大人，没想到这里也能遇上你。”
沈之衡眼眸中的情绪，在河灯闪烁的火光中，晦暗不明。他望着姜宁，轻声道：“殿下今夜，很耀眼。”
“是吗？”姜宁回望着他，睫毛微动。
“殿下，终于找到你了。我们还以为你去看打铁花了，我跟苏七去永安坊找了一圈，没看到你，所以又回来了。原来你一直在这啊。”惜桃叉着腰，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喋喋不休。
“我没事，就是刚刚被人群挤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姜宁宽慰她道。
苏七走上前来，拱手作礼：“沈大人。”
沈之衡拱手回礼：“苏侍卫。”
惜桃这才发现站在姜宁一旁的沈之衡，她有些不好意思，自觉出现的时机不太巧。她向沈之衡亦打了个招呼：“沈大人也来逛上元节夜市啊。”
沈之衡微笑回敬。
一番问候之后，四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和微妙。
沈之衡正要告退，这时惜桃突然开口说道：“公主，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来着？我跟苏七这就去买一些，我们明日路上吃。”
姜宁疑惑地看着惜桃。她从没说过这话。
惜桃对着她眨了眨眼，从苏七手中取出孔明灯和兔子灯，又塞到了沈大人手中：“沈大人，这些东西有劳你拿着，回头若是太晚了，还要麻烦你将殿下送回公主府。”
“哎……”姜宁还未来得及叫住惜桃，就见惜桃拽着苏七匆匆离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姜宁回头对着沈之衡，略有歉意道：“惜桃行事莽撞，还请沈大人勿怪。”
沈之衡笑着摇摇头：“不会。”
他拿起孔明灯，问道：“殿下是想放孔明灯吗？”
姜宁看着漫天的孔明灯：“是啊，听闻上元节放孔明灯祈愿，会很灵验。我也不能免俗”
“那微臣陪殿下。”
“多谢沈大人。对了，这孔明是不是需要在上面写上心愿？我看其他人都写了。但我们出门匆忙，没带纸笔。”
“这个殿下不用担心，映月河附近应当会有小贩准备了纸笔，花上一文钱即可。我们找找？”沈之衡边解释，边给姜宁介绍上元节京城的一些市井生活。
在不远处，果然找到了可供书写的摊子。
姜宁握笔写下一行字，随后将孔明灯调转方向，移到沈之衡面前：“沈大人，你也写写你的心愿吧？”
沈之衡望着她期待的神色，没有拒绝。
他随即提笔写下——海晏河清，五谷丰登。
姜宁看着沈之衡行云流水的字迹，想起了半年前，他弹劾她的那道奏疏。
大概半年前的他们都不会想到，如今，上元节，他们会在同一盏孔明灯上写下彼此的心愿。
孔明灯渐渐高飞，与其他孔明灯一起，在夜空中化成星星点点。
“殿下许的是何愿？”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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