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降落

在初见时就染上世代纠缠的血腥,似乎预示着两人终将以惨烈的结局收场。

至少在当时,陆时风是这么想的。

至于徐冬烛,彼时的她尚处于混沌之中,只有动物般的本能。

“饿。”她张张嘴,用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肚子。

陆时风歇了半晌,敲着键盘用徐炳的手机发了一封消息,听见女孩逐渐正常的嗓音,微微抬眼一瞥。

“想吃什么?”

徐冬烛歪头思索,半晌没了动静。

等陆时风从后院的高塔里拎着一只锦包出来,看到的是依旧维持着这个姿态的女孩。

他将另一只手上搭着的女士衣裤递给女孩。

“先换衣服,这个总还记得吧。”陆时风指指大厅偏殿。

徐冬烛点点头,接过衣服堪称乖巧,不多时,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出来,与陆时风换上的是同一个系列,陆家批量定做的练功服。

“过来。”

徐冬烛照着陆时风的要求背对着他坐在板凳上,头皮上传来一阵撕扯,疼得她哇的一声叫出来,连忙举起手护着脑袋。

“哎,你自个儿来吧。”陆时风放下慈母情节,将手里的梳子递给女孩。

“不要!”女孩大叫一声,连忙收起抬起的手,捏着拳头放在膝盖上。

陆时风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却不可避免的笨手笨脚,女孩嘴里嘶嘶哈哈个不停,可也是再没有抬一次手。

总算是把这拖把一样的头发理了理,陆时风一手捏着皮筋,一手攥着头发,满头大汗地绑好了一根歪歪扭扭的马尾。

女孩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亮晶晶的。

陆时风移开目光,“走吧,去吃饭。”

陆家的惨案绝不能出现的人必须要离开现场,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临走前,陆时风调动灵力,将徐冬烛的痕迹抹去,陆家用剑的人不少,技法招式陆时风都熟记于心,想要模仿并不是难事。

徐冬烛能感觉到在他运转灵力时奇妙的震颤,她好奇地凝视着两人之间无形的连接,一端在她的心脏,一端在他的手腕。

她自如地打开此端的连接,却不能收到对方的回音。

对方回避了连接,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吃饭。”她看着男人停下动作,重复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徐冬烛跟着他东拐西绕,出了重重叠叠的庭院,又穿过密密丛丛的山林,终于从一片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来到一条僻静的小道。

“上车。”他拍拍后座。

徐冬烛仰着头,速度不快的小电驴在山间小道里颠簸不停,风里传来竹叶的清香,不远处有溪水的声音,阳光随着掠过的树影忽明忽灭。

她张着嘴大口呼吸,带着几道血痕的侧脸倒映在反光镜里,陆时风的视线一扫而过。

小电驴从小路下山时,山上传来一阵喧嚣,徐冬烛正兴致勃勃地盯着道路两边的商铺,陆时风也没有回头。

“可以下车了。”

天色渐昏,不知距离下山又过了多久,陆时风在一家小馆子前停下小电驴,拔下钥匙,没有动作,扬声叫醒身后昏睡的女孩。

女孩一路上没有开口,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

等女孩醒来,陆时风便利落地停好车,转身进店。

“老板,要两碗馄饨。”

“好嘞。”

小馆子里桌子油亮亮的,陆时风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徐冬烛。

“擦擦。”

徐冬烛接过,哼哧哼哧擦桌子。

陆时风轻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是脸上。”

徐冬烛手背蹭下一点并不属于自己的血痂,在陆时风示意的眼神下,擦去了干涸的血渍。

热腾腾的馄饨上桌,徐冬烛眼馋,却忽然身形一滞,身体僵直坐得端正,眼见对面的人从筷笼里抽出筷子羹匙,将小巧的馄饨送进嘴里,才缓过神缓缓动作。

陆时风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垂着眼帘,轻轻吹了一口勺中晶莹剔透的馄饨。怎么,还怕他给她下毒吗?

暖融融的热汤和鲜香的饺子进入久不经食物的口腔,咀嚼的本能和舌尖的味蕾同时绽放,徐冬烛埋头痛吃,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

“没毒吧?”陆时风也放下筷勺。

徐冬烛疑惑抬头。

老板疑惑地探出脑袋。

“好吃。”徐冬烛点头,“谢谢你,我记不得家在哪里了,也没有钱给你。”

老板的上半身探了出来。

这令人误会的台词。她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脑回路真是异于常人。陆时风扶额。

陆时风没再说话,担心她再说出什么惹人误会的话,起身去柜台买单。

老板眼神闪烁,几次看他。

陆时风眼神一转,咬着牙作出一脸羞耻悲愤的表情,“我妹。”

说完转身朝着徐冬烛大声道:“钱转你了,回去不准跟爸妈说!下次也不准跟着我!没有下次!”

老板这才嘿嘿一笑,原来是兄妹吵架。

徐冬烛迷茫的表情被陆时风挡住,拉过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你想起什么了?”

两人走出店,陆时风松开了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秋天的晚上凉风四起,竟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女孩摇摇头,脑袋不再剧烈的疼痛,可是那些记忆就像是海绵里的针头,如果强行按压,就会扎的满手是血,她只能在细微的触摸里感知到一些寒冷的光芒。

譬如刚才。

只是她也不能分辨这些行为烙印究竟来自何处,自然也无法说出是否想起了什么。

审视的眼光纵然已经被对方掩藏的很好,可依旧能够被她捕捉,令她毛骨悚然。

“我还能跟着你吗?”她询问刚才的话。

“你真是。”陆时风轻哼了一声。

“放心,我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日子。”

她再次坐上后座。

夜风袭来,街边彩色的灯光在黑夜里泛着冰冷的凉意。

徐冬烛又泛起困,却不敢再次睡着。

夜风里,她缓缓开口说:“没毒。别生气。”

陆时风透过反光镜,看着女孩乖巧到不可思议的表情,与记忆中那张疯狂的脸对比。

她缺失的到底是哪一部分记忆?

能不能快点找回来。

这蔫巴巴的。

看着真怪可怜的。

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最可怕的不应该是你本人吗。

令人汗毛直立的审视目光再次降临,徐冬烛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甚至越来越快。

她的视线从在街边的灯光上,在有节奏的心跳声里一寸一寸地挪到反光镜上。

陆时风瞟了一眼,在昏暗的镜面里与她对上眼神。

“冬烛,要听话。”

“冬烛,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妈妈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听家主的话。”

她能读懂那些眼神。

听起来是祈求,掰开来却是怪罪、责备和命令。

啊,原来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了。要吞下自尊,去摇尾乞食。至少她,是需要自己的。

后视镜里的女孩猛然皱起眉头,眼里露出痛苦和凶恶,挣扎着想要摆脱什么。

陆时风猛的刹车,一脚踩在马路牙子上。

后座的女孩一鼻子装上前人硬硬的后背。

“嘶!”

“怎么了?”陆时风转过头。

“开你的车!”她闷声道,旋即愈发皱紧眉头,“不是的,抱歉,请开车……请继续,不用管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一会儿语气恶劣,一会儿谦卑恭敬。

陆时风看了一眼手机地图,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小时,还是得抓紧赶路,小电驴的电量几乎是满打满算还能支撑一个小时,经不起耽误。

“受累——”陆时风悄摸掐了诀,一条白色的灵力缚带绕上女孩的双臂,虚虚圈住她的胳膊和腰,防止乱晃。

熟悉的灵力气息靠近的时候,她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她下午的时候几乎是攫取了对方所有的灵力,如今她的呼吸之间也有他的气息。

不自觉的靠近,不自觉的放松,因为对方身上羊水般的温暖。温暖熟悉的灵力之中,徐冬烛陷入了昏沉之中,只觉得自己是一片浮游的羽毛,终于降落到了柔软的绒窝之中。

这本是动物的本能,可她越是放松,却越是有一些潜意识里的记忆发出抵抗的警告。

不要靠近温暖,不要放松警惕。

陆时风瞟了一眼后座安静的女孩,在周遭一片寂静之中,想起馄饨店老板的警惕的态度,或许对方是正确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本就是要利用她完成自己的使命。

小电驴电量告急,幸好已经驶入无人的小路,朝着不远处唯一的亮光前进。

他唤醒了她,她救了他,他们扯平。

她借他的灵力重塑肉身,他借她的力量完成任务。也算公平。

可是和她绑定连接,被她的呼唤触动,不能说是纯粹的意外。

是他回应了她。回应的人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姑且是知道对方需要灵力重生,可是他的任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有多凶险,怎么算是公平呢?

陆时风在别墅前停下小电驴,注视后视镜里的女孩。

她眉头隐蹙,睡得并不安稳。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家里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一团糟呢?”

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好的,坏的。干净的,肮脏的。

为什么不夸一夸她呢?

为什么还要暗中诅咒她的存在呢?

“好姑娘,睡一觉就好了。睡醒就好了。”

睁眼——

是漆黑的山洞,是徐家一百张丑恶的嘴脸。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女孩猛的睁开眼睛。

白色的缚灵骤然断裂,迸发出猩红色的光。

陆时风一手抵挡猝然的攻击,一手捏住灵诀。

“小陆!”屋里传来惊喜的呼喊。

黑色的身影猛然袭向女孩。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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