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木剑与火纹
永和七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眷顾北境的边城,来得迟疑而吝啬。已是三月中旬,中原大地想必早已是草长莺飞、暖风醉人,而这位于帝国版图最北端的朔州城,却依旧被一股料峭的寒意包裹着。风从更北方的荒漠戈壁吹来,裹挟着细碎的沙尘,打在将军府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时光。
镇远将军府的庭院,比不得京城公侯之家那般精巧雅致,带着边塞特有的粗犷与开阔。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不知名的野草。角落里,一株年岁不小的海棠树,或许是因了这苦寒的水土,只是恹恹地、勉力地绽开几簇疏淡的浅红色花朵,在尚且凛冽的春风中微微颤抖。一阵稍大的风过,那本就稀疏的花瓣便不堪重负般,扑簌簌地飘落下来,在青石板上铺开一层斑驳的淡红,旋即又被风卷起,不知散向何处。
与这庭院中凋零、挣扎的春意截然相反的,是那个正在树下、挥汗如雨的小小身影。
五岁的林晚,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靛蓝色窄袖胡服,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带,脚上蹬着一双小羊皮靴。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并未像寻常闺阁女孩那样梳成繁复的发髻,而是像小男孩般,干净利落地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此刻,她正握着一柄比她手臂长不了多少的桑木小剑,对着那棵老海棠裸露在地面、盘根错节的粗壮树根,一下,又一下,极其认真地劈、刺、砍、削。
那木剑显然是她心爱的玩具,亦或是“兵器”,被她的小手摩挲得光滑温润。她口中念念有词,模仿着父亲在校场上点兵训话时的腔调,声音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前列弓弩手准备!后方长枪阵,稳住!嘿!哈!阵型不可乱!随我——冲啊!”
木剑破空,带着属于孩童的、略显单薄的呼啸声。她的动作虽然稚嫩,力道也远远不足,但那起手、踏步、转身的姿态,竟隐隐有了几分军中操练的章法,尤其是那双黑亮如墨玉的眸子里闪烁着的专注与热切,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段沉默的树根,而是千军万马的敌阵。
“晚儿!”
一声带着薄怒与无奈的呼唤,从连接内院的廊下传来,打破了这小院中自成一格的“战场”氛围。
林晚挥剑的动作猛地一僵,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像一棵骤然面对风雪的、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坚韧的小松柏。她有些心虚地回过头,看见母亲苏氏正快步穿过月洞门,向自己走来。苏氏手中还拿着一方未绣完的藕荷色帕子,上面依稀是并蒂莲的图样,针脚细密匀称,可见其女红功底。她眉宇轻蹙,目光落在女儿沾了尘土草屑的脸颊和衣襟上,又移到她因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紧紧攥着木剑的小手上,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娘亲……”林晚小声唤道,握着木剑的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试图掩盖“罪证”。
苏氏走到近前,并未立刻斥责,而是先取出袖中的素绢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女儿擦拭额角、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她的指尖温暖,带着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气。然而,开口的语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心:“瞧瞧你,这满头满脸的汗和灰,哪还有点女儿家该有的清秀模样?整日里就知道舞刀弄枪,跟着那些军营里的粗鄙汉子们厮混。娘昨日教你的那几针‘缠枝莲’的绣法,你可有认真练习过一刻?还有前日让你背诵的《女诫》第一章,‘卑弱第一’,你可曾记下几句?”
林晚抿紧了嘴唇,黑亮的眼珠里闪烁着明显的不服气,但她素来敬畏母亲,不敢直接顶撞,只是倔强地低垂着小脑袋,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小巧的锦缎鞋面上——那是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鞋尖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花,栩栩如生。这花儿自然是极美的,是母亲一针一线的心血,可林晚总觉得,这美则美矣,却像是被框住了,远不如手中这柄能劈能刺的木剑来得实在、自在。
苏氏见女儿这副模样,心知她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只得放缓了语气,继续劝道:“晚儿,你是镇远将军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将来……总是要许配好人家的。你这般性子,若是传扬出去,成日里喊打喊杀,岂不让人笑话我林家教养无方,养出个野丫头?”
“女儿家为何就不能习武?”林晚终于忍不住,猛地抬起小脸,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爹爹说过,咱们林家祖上便是凭着赫赫军功起的家,这朔州城的安定,是林家几代人用血汗守下来的!爹爹还常说,边城的女儿,不同于京城闺秀,也要有自保之力,方能在这纷乱之地立足!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憧憬的光彩,声音也提高了些许,“而且爹爹那身明光铠的护心镜旁边,就环绕着火焰一样的花纹,多威风、多神气!那才是真本事!”
她口中的“火焰花纹”,指的是林靖那套御赐的、代表林家军统帅身份的明光铠。铠甲胸前锃亮的护心镜边缘,以精湛的技艺鎏刻着一圈赤色烈焰纹饰,那火焰的形态张扬而充满力量,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焚尽一切来犯之敌。那是林家军的标志,是边军将士心中勇气、忠诚与守护的象征。在林晚稚嫩而纯粹的心中,那跳跃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纹”,远比闺阁中那些繁复却呆板的花鸟虫鱼图案,更令她心驰神往。
“你爹爹那是……”苏氏一时语塞,心中百味杂陈。夫君林靖对女儿的纵容与默许,她是知道的;女儿对那象征杀伐与力量的“火纹”如此向往,她也看在眼里。这父女俩,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让她这个出身书香门第、讲究温良恭俭让的母亲,时常感到一种无力。正欲再寻些道理来劝导,一道沉稳如山岳、却又隐含锋芒的脚步声,自身后不疾不徐地响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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