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简单的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庭院中微妙的紧张气氛为之一凝。
来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帝国北境的屏障,镇远将军林靖。他年近四旬,身材高大挺拔,即使身着寻常的藏青色常服,也难掩那一身久经沙场、淬炼而出的行伍之气。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如刀劈斧凿,下颌紧抿,唇线平直,一双深邃的眼眸看人时,总带着审视与洞察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并未先看妻子,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直接落在庭院中央那个小小的、执拗的身影上。
林晚见到父亲,眼睛骤然一亮,像是暗夜中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她立刻将藏在身后的木剑举到身前,挺起小胸膛,像是要向最高统帅展示自己最得意的成果。
林靖迈步上前,步履沉稳,落地无声,这是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他伸出骨节分明、布满粗粝茧子的大手,接过女儿递来的那柄小木剑。那木剑在他蒲扇般的掌中,显得愈发小巧玲珑。他掂了掂分量,又侧头看了看那棵饱受“摧残”的老海棠树根,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浅白色印子,记录着小姑娘日复一日的努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屈起中指,在那木剑的剑身上不轻不重地一弹。
“叩。”
一声沉闷的微响。
“手腕不够稳。”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清晰,如同发布军令,“发力不在手臂,在于腰马。扭腰,送肩,力从地起。你下盘虚浮,脚下无根,敌人一扫,你便倒了。”
林晚听得极其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亲,生怕漏掉一个字。她用力地点着头,将父亲的每一句指点都刻进心里:“女儿记住了!扭腰,送肩,力从地起!”
林靖将木剑递还给她,目光在她因激动和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赞许的微光。他语气依旧平淡,吩咐道:“去吧,今日先生布置的描红功课,莫要落下。练完了,自行去书房寻我。”
这便是明确的默许,甚至带着一点鼓励了。
林晚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小小的身心淹没。她几乎是跳了起来,脆生生、响亮亮地应了一句:“是!爹爹!”一把抓回自己的木剑,转身又像只发现了新鲜草场的小鹿般,欢快地蹦跳到海棠树下,重新摆开架势,对着那树根更加卖力地比划起来。这一次,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努力回忆着父亲的指点,调整着自己的站姿,感受着腰腿发力,口中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父亲身边亲兵操练时的呼喝声,那气势,仿佛她手中所持并非一柄普通木剑,而是刻着林家烈焰纹饰、能斩破一切阻碍的神兵利刃。
苏氏看着女儿瞬间阴转晴、干劲十足的模样,再看看丈夫那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化作唇边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她转向林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夫君,你这般纵着她,由着她的性子来,将来……可如何是好?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家。”
林靖目光深远,越过庭院中那个活力四射的小小身影,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沙场,看到了林家列祖列宗驰骋搏杀的身影。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我林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的是林家的血,骨子里刻着的是边塞的风沙。何必非要她囿于闺阁那方寸之间,学那些矫揉造作的规矩?这天地何其广阔,她若能如鹰隼般翱翔,我便许她振翅高飞。随心而长,顺性而为,于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再次掠过女儿挥剑时那初具雏形的、带着锐气的姿态,那姿态,竟隐隐与他记忆中那身明光铠上昂扬奔腾的火焰纹路重合在一起。他补充道,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命运的一种确认:“至于那火纹……有些烙印,是生在骨血里的,无关性别。”
他的话,不像春风般和煦,却像这北境沉稳的山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着微冷的春风,轻轻送远。廊下的苏氏默然无语,她知道,在女儿的教养问题上,丈夫有着她无法撼动的坚持。而庭院中的林晚,对此浑然未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奋力挥舞着木剑,心中对那象征着力量、荣耀、责任与守护的烈焰纹路,充满了更为炽热和坚定的憧憬。
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然在她每一次挥剑的呼啸声中,缓缓开始转动。一枚真正的、与她此生血脉命运息息相关的“火纹”,不久之后,将会以一种她全然意想不到的方式,跨越宫墙与沙场的距离,悄然出现在她稚嫩的生命里,成为贯穿她一生的宿命印记。
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朔州城上空常年的薄霾,为将军府的庭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海棠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覆盖在青石板上,也覆盖在那个不知疲倦、依旧在执着练习的小小身影上。风依旧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花与尘沙,盘旋着,飞舞着,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关于成长、关于抉择、关于烽火与爱情的,漫长故事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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