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透进纱窗时,玉延灵见门前有人影攒动。
她打开房门,“何事?”
为首的侍女紧张:“玉姑娘,您昨日带回来的客人不见了。”
“我知道了。”
“姑娘稍安,我们这就去给您将人寻回来。”
“不必,我自己去寻他,你们多备些吃食,等我们回来。”
“是,玉姑娘。”
玉延灵策马直抵昨日捡人的地方,马儿却四蹄惊乱,连连嘶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可怕的存在。
玉延灵早有所察觉,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里,存在某种强悍的阴物。
玉延灵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频频闪现出一个拖着无尽之长青丝的身影,仿佛经过逶迤万古的罪罚,周身散发着犹如浊浪滔天的啸杀怨气。
她猛地摇摇头,把恐怖如斯的阴影从脑海里甩走,然后把马儿留在原地,自己只身进入丛林。
远远瞧见少年身手敏捷,双臂抱住树枝,借力扬起身子,修长的两条腿顺势蹬上树干,手脚并用,猿猴一般灵活地窜到参天巨树顶上。
一头奇形怪状,狮头牛角虎身,且长尾如巨蟒的异兽追在他后头,缠着树干也往上腾冲,将将逼近。
眼看着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吼出滔天嚣浊,就要把少年整个生吞,少年突然松开耙树的手,正蹬了兽鼻一脚,使身子往外翻跃,落到兽背上,贴着它那又长又粗的尾巴,像滑雪一样畅通无阻滑到了地面。
狡诈的精光自玉延灵眼底掠过,她佯装惊慌,快步跑到少年身边,拉住他的胳膊,“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趁大怪物被树缠住,我们赶紧逃吧!”
少年始终提着十二分的戒备:“你躲好,别出来。”
那头身高达丈的异兽犄角爪尾被虬枝盘绕得不上不下,遂暴怒地绞碎大树。
在少年把玉延灵藏进另一口树洞时,大量的粉尘和木屑弥漫了整个视野,迷雾笼罩其中。
玉延灵的手指轻轻晃动,微光如蜉蝣般滑过,顷刻间迷雾消散,他们完全暴露在了异兽的攻击范围之内,它趁机龇牙舞爪地向他们扑去。
少年毅然挡在树洞前,一支尖角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玉延灵睁大了眼睛,她看到少年痛苦的表情,扭曲的五官。
他会痛?他不是尸傀吗?
千真万确,少年紧咬着牙关,当异兽将尖角从他的身体抽出时,他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呻丨吟。
就在异兽晃动着头颅,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时,玉延灵将少年推倒在地,以自己作为诱饵冲出树洞:“丑东西,过来!”
“不要……”少年捂着琵琶骨上不止血流的伤口,勉力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
异兽已经将玉延灵撞得飞远,又踏着死亡的步伐向她靠近。
少年也强忍身上的剧痛追过去,玉延灵暗骂他愚蠢找死,同时于灌木掩蔽处施法,奋力将异兽拖入陷阱。
丰夭夜的命只能由她慢慢取,别的东西休想杀他。
大地开始震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玉延灵见事成,扮作劫后余生仓惶跑回来,躲到少年身边。
她看到他胸前的血洞,轻轻触碰,“疼吗?”话虽如此,天知道她此刻有多想狠狠摁下去。
大抵是见她无恙,少年微微松了口气,“没事。”
“吼——吼——”
异兽陷进一个渊洞,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说明它也受伤了,但还活着,还在蓄势待发试图爬出来。
少年站定,猛地振臂撕裂锦袍,露出铮铮胸膛。紧接着双手飞快地结印,一轮布满古老符文的金色咒圈凭空显现。
随着金圈的光芒映射在少年身上,他皮肤表面不断渗出血珠,又一轮血色红咒在胸前成型,与金圈交相辉映。
异兽咆哮着跃出深坑,腾空而起喷发着滔天腥风。
玉延灵在少年身后,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异兽,到底是承了玉氏子孙虔诚的信仰之力,否则她也无法完美地隐藏起凶煞本体,日后仍需他们的供奉,她自然不能留下这个巨大隐患威胁到她的信徒。
玉延灵眸光寒芒,抬手正要击杀异兽,但见少年咒术已经爆发。
金红色的咒阵滋滋啦啦闪烁着雷电的威力,已而迸发出强劲的气流摧枯拉朽一般削去了异兽的力量。
如刃刮鳞,无数森森鬼气从兽身里飞散出来,有的钻林入土逃遁,有的被阵法余威击中刹那间化为乌有。
兽的嚣吼声渐渐减弱,当风停了,林静了,那只异兽像一座半人高的石雕一样掉落在地洞里,深深埋入其中。
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少年也因为耗尽了全身力量而跪坐在地上喘息。冷汗已浸湿了他的鬓发,滴落在他的鼻尖,沿着面颊顺着分明的锁骨滴入衣衫之中。
病白的美少年,瓷娃娃一样易碎又冷硬。
一只蝴蝶飞来,玉延灵指尖朝它轻点,使之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阴气掠过少年面庞,他立时昏倒在地。
她睨了他一眼,张开五指在虚空中缓缓转动,“孤魂野鬼,不在墓地里呆着,还敢出来造次。”
玉延灵释放出的蓝色光芒愈演愈烈,从而整片林地仿佛倒映在水中的影一样泠泠生动。
“咕噜~咕噜~”
一缕缕从异兽体内逃离的阴魂悉数被她收回掌中,一举震碎,吞噬殆尽。
随后,玉延灵把少年带到附近的破庙处理了伤口,见他长睫颤动,将将醒来。
“你终于醒了?”玉延灵故作惊喜地扶起他。
少年有些局促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玉延灵将无辜小白兔演绎到底,“你晕倒的时候,我可吓坏了。对不起啊,是我不自量力,明明看到怪物不好好躲着,还跑出来连累你了。”
“你也救了我。”
“哪里哪里,我只是恰好知道镇民们早前在那里挖了个大坑,说是要找什么宝藏,所以把怪物吸引过去,也就给你争取了点时间而已,还是你厉害。”
为避免少年起疑,玉延灵扯了谎,还需装作一无所知,“对了,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长那么大?”
她知道那异兽来自于陵墓,是保护墓主死去的灵魂不受侵扰的一种冥器,特意塑造成十分荒诞恐怖的形象,用来吓退盗丨墓丨贼。
动物形状的就是镇墓兽,人形的就叫镇墓俑。
凭丰夭夜今天展现出来的本事,昨日怎么可能会打不开一个竹篓逃走呢?难不成他故意以身做饵诱出异兽,身上的伤就是长期在与兽搏斗中造成的?
“它是被阴灵附体,变成凶兽的冥器。”少年总算说出了一句较长的话,“你小心,别乱跑。”
“好。”玉延灵双手支颐,全神注视着他,“那我们回家吧,你不乱跑,我也不乱跑。”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
“我带你回我的家。”
“为什么帮我?”
“你受伤了,需要照顾。”
“我不用。”少年捂住胸口起身,手上摸到密密麻麻的缝合线。
玉延灵向他解释:“本来要带你去看大夫的,可是你伤成这样,我怕说不清楚,跑去药铺问到取五倍子,白芷,石灰,堇泥糅合而成的草药,可以止血化脓,生肉愈伤的。为了防止草药粘不住,用太岁丨肉丨缝上了。”
这是生前丰夭夜教她的法子,如今用在了他身上,真是解气。缝合伤口的时候,玉延灵狠狠穿肉走针,毫不留情。
“谢谢。”
“不客气。喂,这伤可马虎不得,你若流浪在外,再感染了可就治不好了,跟我回家吧!”
少年摇摇头,坚持要走。玉延灵跑到门口横臂阻拦,“左右今天是你救了我,我要报恩,你得跟我回家。”
“不用。”少年已经到她面前了。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木架子,怎么劝都没用!玉延灵被他无情地推到一边,黑亮的眼睛又阴沉下来了。
想走?我不同意,你就是死也走不了!
就在少年半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玉延灵从身后抱住他,“你用了我家的药浴,睡了我家的床,我还给你买药缝伤,特别是那个太岁,价值连城!”她理直气壮地托出手掌,“想走?先给钱!”
“……”
感受到少年脊背发僵,玉延灵笑得胜券在握:“没钱的话,去我家看院子做补偿也行。”
“……我以后出门,你不要跟着,危险。”
“你答应留下来了?”
“嗯。”
玉延灵这才松开少年细窄的腰,去挽住他的胳膊,“你要是再出门的话,是不是还要去找大怪物啊?”
“嗯。”
“那么可怕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去招惹?”
玉延灵迟迟未闻见他开口,看来是不会回答了。反正她也能猜到丰夭夜师承拓灵,履行司门除妖驱邪的职责并不奇怪。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少年说了:“墓……”
“什么?”
“墓,我在找墓。”
玉延灵面无波澜,实则心里像被投了颗石子,水面涟漪圈圈漾开。
“我有一样东西丢在里面了,好像很重要……很重要……”
这次是块巨石沉底,撞起千层浪花。
玉延灵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面色淡然:“你丢了东西,跟你斗兽有什么关系?”
“它们那么凶,我怕它会被弄坏了。”
*
回家的路上,少年不肯骑马,他主动拉过缰绳在前边牵引。
玉延灵在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背影。
他真的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却知道要找一座墓,总觉得有一样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落在里边了。
他是在找她?
是否在葬她入陵后的某一天,他后悔过了?
还是在她说出那一句:“阿夜,你会很疼的……”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就已经后悔了?
他变成尸傀,受了伤依然会痛,是因为她的痛觉还在他身上吗?
“丰夭夜,你后悔了也没用。”
“什么?”少年转过头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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