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小厨房里，阿澈像阵风一样溜进来，然后关了门。念念从柴火堆前站起来，不明所以，“阿澈哥哥……”
阿澈背靠着门，而房门的另一边，时玉抱臂倚靠，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别害怕，我是有点事想问你。”
念念有些手足无措，和喜欢的人共处一个空间便罢了，他还这样严肃，“什么……什么事啊。”
阿澈在心底叹了口气，“之前一直没敢说，我的确有个姐姐。但因为她遭遇了一些事情，所以少与人提起。谁料靖安王府的人为查失踪案，找上了我姐姐，说是要问些线索。但我那个姐姐吧，运气好又不好，刚被坏人抓走，没多久就被侠士救了，根本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门外时玉捂着嘴，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
念念忽然变得局促，“阿澈哥哥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你别紧张。”阿澈正色道：“那日我姐姐来茶楼探望我，偶然间瞧见了你，与我说你也是失踪案的受害者。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被抓后，有没有从那些坏人口中听过一些特别的话。”
“……”念念低着头，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阿澈觉得自己可能问得太冒昧了，又找补道：“是我姐姐看上了那个来查案的官兵，想要说些线索给他留个好印象，所以央求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听到点什么。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的事情说与别人听，还希望你能帮帮我姐姐。”
“我……我……”
阿澈耐着性子，声音放柔了些，“没事的，万一帮官兵大爷破了案，还是功德一件呢。”
渐渐传来啜泣声，念念红着眼睛抬头，像只怯懦的小兔子。
阿澈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块帕子递给她，“擦擦。”
“我……”念念接过帕子时愣了愣，觉得眼熟得紧，她哽咽着，觉得难以启齿，“我被关的时候……就听到他们一直在说，说要把我们卖一个好价钱。”
阿澈循循善诱，“可听到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名字，地点？”
念念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双膝，好像这样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名字……他们喝多了的时候，说希望什么梁员外，员外多给他们一点赏钱。”
“还有……他们问我们知不知道万金楼，说里面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只要……只要我们被调教得好，就可能被里头的买主带走，往后跟着他们吃穿不愁……”
念念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将自己记得的都说了出来。回忆起那些恶人所说的话时，也会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恐惧，以至于她的身体摇晃，声音颤抖。
阿澈上前一步，安抚道：“没事的，都过去了，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那……”她仰起头，红彤彤的眼睛溢着泪花，“你会介意吗？”
“啊？”阿澈不明白她的意思。
念念抿着嘴，良久才鼓起勇气，“你会介意……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紧张得语无伦次，“我……清白还在的。”
阿澈微怔，忽而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清白又岂会囿于体肤，我不会介意的。只是……念念，我有心上人的。”
房间里莫名寂静，没了声响，门外的人倏忽抬眸。
许久，念念低下头，攥着帕子的手抬了起来，“是时玉姐姐吧，这是她的帕子。”
阿澈接回帕子，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夸张道：“这只是我没来得及还给她的，不是我偷的，我没那么变态！”
“……”念念一愣，忽地破涕而笑。
阿澈长舒一口气，“好了，擦擦眼睛，等你看起来跟没哭过一样了，我再出去。”
等他开门时，一门之隔的时玉早已不在。
回到房里，时玉若有所思，在纸上写下梁员外、万金楼、买主……半刻钟后阿澈推门而入，自然又熟络地关了门，欠欠地抢走她手底下的纸。
“话我已经问完了，接下来要干点什么？”
时玉侧身，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挑眉问道：“你有看起来贵一点的衣服吗？”
“你送我我就有了。”他看过来时眨了眨眼睛，满是期待。
时玉：“……”跟他玩净赔本了。
她翻过一个白眼，起身出门，“走吧，买身衣服去吃饭。”
阿澈笑嘻嘻跟上她，“去哪吃饭啊！”
“万金楼。”
……
万金楼是靖州颇具规模的销金窟，占地极广，囊括吃喝嫖赌各项乐事。客人非富即贵，没点儿家底的人万万不敢靠近一步。
入夜尤为热闹，灯笼高挂，歌舞升平，远远瞧着，像宫殿一般奢华。
人群里，阿澈手持折扇，头戴玉冠，腰悬白玉，一身月白长袍缠金线，神色悠哉又姿态散漫，像个十成十的风流纨绔。
察觉到身边时玉不善的眼神，他莫名委屈，“你自己把我打扮成这样的，怎么你自己还看不惯了？”
时玉亦弃了平常的素净，雪青罗裙、金钗衔珠、腕缠宝石，像是大户人家的娇养贵女。
“我怎么觉得你进来后，就跟回家了一样自在？”
“胡说！”
人声嘈杂，阿澈凑到她耳边轻笑着为自己辩解，“我可是老实本分人，只是演技好而已。”
时玉：“……”信他有鬼。
万金楼的戏台连接台下，舞女们在台上献艺，每隔一阵就往台下绕一圈。与看客近距离接触，无非是抛个媚眼、轻纱拂面、扔条帕子……
时玉和阿澈坐在角落里，身后是石墙，面前是酒菜。
“就在这干坐着？”阿澈把玩着折扇，目露质疑。
时玉左右瞧了瞧，顺手拦下一个上菜的侍女，问道：“今日秋音娘子可当值？”
侍女恭顺地点了点头。
时玉从荷包里抽出一片金叶子，抛到侍女的托盘里，“去与她说，有位来自宋英江的客人请她一叙。”
“是！”侍女收起金叶子，欣然前往。
阿澈在旁捧着脸，百无聊赖，“你在这还有熟人啊。”
时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手里轻轻摇晃，“她从前是宋英巷的，三年前一个雪夜，我抱着发烧的时晔去看大夫，路过了她家门口。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随后时晔在我怀里啼哭不止。他的哭声引起了她家男人的注意，那个男人把着棍子，一脚踹开了院门，我看到了院里，她头破血流地伏在雪里，艰难地往外爬。”
“后来呢？她怎么来这了。”
时玉头也不抬，云淡风轻，“后来我不小心拧断了那个男人的脖子，她从此视我为救命恩人。她向外称自家男人喝多了酒摔死了，办完葬礼便离开宋英巷在外讨生活，三年前开始在万金楼当洒扫，现在也混上管事了。”
阿澈：“……”这得多不小心啊。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人未到声先到，一个身着绛紫，看着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笑盈盈朝他们走来。
时玉抬头看去，眉染笑意，“许久不见，你又圆润了些。”
秋音以袖掩面“咯咯”地笑，“我是胖了些，倒是你，怎得感觉憔悴了不少，怕不是小时晔越长大越闹腾？”
她在时玉对面坐下，目光不自觉被阿澈吸引，“这位是？”
阿澈朝她点头致意，等着时玉向她介绍自己。
时玉轻飘飘道：“我的人。”
秋音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并未再探究她的私事，“想来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
时玉主动给她倒酒，递了过去，“打听点事而已。刚刚在你们这转了一圈，为何西边那几间阁楼不让进？”
“那啊……”秋音往西边看了一眼，“那边住的都不是一般的贵人，不仅得有钱，还得有人脉才能进呢。”
秋音压低了声音，“进去的客人都只能带一个自己人侍候，听说里面的买卖……摆不上明面。”
“可还能再说得具体些？”
秋音看着她，神情严肃，眉目间的担忧似是在说，知道多了没好处。
时玉迎上她的目光，蓦然一笑，“你只管说，我自有分寸。”
秋音叹了口气，“其实具体的，我这等小人物又岂会知道。”她的语气怅然，“只是我手下曾有过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那时想挣点快钱，便自请去了里边侍候。她这一去，包括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再见过她。我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便也留意着她的消息，直到……”
“那里边送出了十几个精致灯笼，说是动物皮毛做的，要往高了挂。我指挥着手下人办事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一盏灯笼上有一块类桃花的印记，而那个至今没有再见到的姑娘身上，恰好就有这样一个胎记。”
说到此处，秋音灌下一口烈酒，喘息变得急促，像是后怕。
“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了。”
秋音苦笑，“我也希望是我记错了，可是真的，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角落里陷入寂静，秋音大口喘着气，不断拍着自己的胸口。
时玉偏头看了阿澈一眼，后者向她点了点头，“你可有办法，让我们进去瞧一瞧？”
秋音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时玉从容而坚定，“近来多有人走失，恐与之相关。”
“可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有人走失自有官府去查，你干嘛要去淌这种浑水！”秋音神色不解，言语着急，像是有人当着她的面要跳火坑。
时玉抬眼，握紧了手里的杯子，镇定道：“当年从你家路过，我也本可以袖手旁观。”
“……”
秋音神色茫然，恍惚中，她又看到了那个雪地里披着白裘的“神明”。
她伏在雪地里颤抖，在心里冲其大喊“救救我！”，可是无力发出声音。
幸好，神明听到了她的心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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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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