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位东南,宋英巷位靖州南,是多雨潮湿之地。
连着下了几场雨,谁进茶楼都带着一脚的泥,大大小小的脚印到处都是。
桑花杵在柜台叹气,一想到关门后要擦地,就觉得这客人不如不来得好。
但事与愿违。
忽的一声唢呐响,紧接着锣鼓喧天,一群别着红绸的挑夫接踵而至,伴着喧嚣搬进来各种各样的红箱子。箱子落地便被打开,黄金、珠宝、珊瑚树……
“时玉娘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媒婆捏着帕子跨过门槛,面朝楼上夸张地大喊:“时玉娘子好福气啊!徐少爷亲自来提亲了!”
独自在房内执笔的时玉神色呆滞,听到媒婆的声音瞬间折断了笔杆。
她还是小瞧了徐顷的执拗。
茶楼里的、外的都毫不意外被吸引了注意,纷纷侧目,将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徐顷手持折扇,穿着一身夕阳红,头戴金冠,身上的配饰叮当响,看着贵气逼人。他微微昂首跨进茶楼,满脸自信。
“滚出去!”陈溱声若洪钟,提起扫帚挥舞,守在楼梯前,决不让他们再向前一步。
媒婆用帕子拂过陈溱的脸,把他吓得虎躯一震,媒婆“咯咯”地笑个不停。
“哪有做工的挡东家好事的!”媒婆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徐顷亮相在众人面前,“这可是徐家少爷,谁嫁过去都是泼天富贵啊!大家说是不是!”
“哎呦!”
桑花生气地在后推了媒婆一把,媒婆差点脸着地。
“徐少爷,我家东家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这又是闹哪出?”桑花捏紧了拳头,骨骼作响。
徐顷上前一步,挺直了腰,“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话!我这是向你们东家表面诚意,我对时玉之心,天地可鉴!”
有好事者鼓起了掌,言语附和,徐顷愈发有了底气。
角落里,阿宋摸着下巴摇了摇头,“这是什么鬼热闹,这徐小少爷前途似锦的,怎就对个寡妇情根深种了?”
阿澈掐着他的后颈往前一推,“专业点,咱们现在是寡妇这边的。”
两人窜过人群,和陈溱一样挡在楼梯口。
只是阿澈一出现,徐顷立马就变了脸色,咬紧了后槽牙。
“快叫你们东家出来吧!”
媒婆一喊,周围人便跟着起哄,此起彼伏地喊着“时玉娘子!”
时玉叹了口气,一掌拍在桌上,起身无奈出门。桌上的纸张被掌风吹散,落了一地。
她姑且庆幸送时晔去夫子家了,没让小孩瞥见这闹剧。
“你们不过是做工的,凭什么干涉东家私事,赶紧给本少爷让开!否则别怪本少爷对你们不客气!”
陈溱咬牙切齿,握紧了扫把,蓄势待发。只要徐顷再敢往前一步,他就敢即刻出手。
徐顷轻蔑地扫过他们,抬起了脚……
“陈溱。”时玉掀开珠帘,站在珠帘旁的阿澈让开一步,给她腾出了位置。
陈溱霎时低头,掩去眼里汹涌的杀意。
“时玉!你看,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我们成亲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徐顷将所谓聘礼一一展示给她看,言语期待。
媒婆上前帮腔,“是啊,时玉娘子,你看徐少爷多有诚意,半句都不带虚的。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徐少爷都会给你想办法,上哪去找这么会疼人的夫君啊!”
时玉的视线掠过她,盯着徐顷道:“那徐少爷可知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茶楼里顿时静了下来。
徐顷愣了愣,眼神飘忽,磕磕巴巴道:“你想要……金银、宝石?”他想不到别的,只知道一般人都想要这些。
在时玉不为所动的目光下,他甩了甩袖子,“反正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去给你寻!”
“……”时玉倏忽间红了眼睛,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徐顷。
徐顷一怔,莫名惶恐。时玉向来冷冰冰的,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难道真是被他气到了?
“时……时玉……我哪里……哪里说得不对吗?”
眼泪溢出眼眶,时玉一眨眼,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下,她的眼泪像连线的珍珠一般滑过脸颊。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神色悲切,声音微微颤抖,“倘若可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换我亡夫活过来。我的夫君,谦和、良善、慈悲……在我眼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时玉此生,得其爱护,已是三生有幸,故此,绝不会再另嫁他人!”
“徐少爷若还要如此逼迫,我便只能一头撞死在这,以告慰亡夫!”
说罢,时玉提起裙角,作势要朝柱子跑去。
“东家!”桑花眼疾手快,将她抱住,顺便拦在柱子前,“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东家!”她言辞恳切,仿佛被感染了一般,泪流满面。
但是是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桑花竖起了大拇指。
时玉俯在桑花的肩上,小声抽泣。
“算了吧徐少爷,这姻缘强求不得!”
“是啊,总不能真逼死时玉娘子吧。”
“时玉娘子每月都要去寺庙给亡夫上香,大家都知道的,这都五年了,可不是装的!”
“……”
大家七嘴八舌,徐顷在人群中手足无措,简直无地自容。
随身小厮上前拉了拉自家少爷的衣角,小声道:“要不算了吧少爷,都寻死觅活了,咱先走吧!”
徐顷依依不舍,但还是被小厮们拉着走了。
“我送你上楼休息吧东家。”桑花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扶着时玉踉跄上楼。
“散了吧散了吧。”阿宋高声催促,又忍不住低声问:“东家这真的假的?”
阿澈还在震惊里,被他摇晃了一下身体才反应过来,“我怎么知道。”
两人进屋后便锁了门,而且立马变了张脸。桑花双手叉腰,破口大骂,“这不长眼的东西,嘴上什么都敢说,一点儿都不在乎您的名声,还敢说什么钟情,谁被他喜欢谁倒霉!”
“行了,别气着自己。”时玉坐下喝了口水,“都这样了,应当也不会来了。”
桑花再次竖起大拇指,“还是小姐高明。”
时玉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去接时晔了。”
“我去吧,您现在还是不出门的好。”桑花叹了口气,“明天还不知道谣言要传成什么样呢。”
自时玉一行人五年前来到宋英巷开始,关于她们的流言就没有停过。之前有传她是跟人私奔到的这里,怀孕后男人跑了。后来又传她是大人物养的外室,时晔是私生子。以前传陈溱是时玉养着玩的男人,现在传成了阿澈。
总之什么样的话都有,越腌臜的传得越凶。
时玉想了想,在桑花出门前提醒道:“你接时晔后顺便带些东西去看看念念吧,她已经告假好几日了,按理也该无事了。”
李念念是在茶楼当厨娘贴补家用的小姑娘,人很勤快,手脚麻利。她一家老小住在宋英巷里,平日里就靠她父亲李大伯卖菜挣点钱,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后来念念在茶楼当了厨娘日子才好些。
前几日李大伯来替她告假,说是染了风寒,恐怕要空几天再来,到现在已经有五日了。
“好。”桑花应了一声,换了衣裳便出门。
热闹过后,茶楼里人也渐渐散了。阿澈沏了壶热茶上楼,敲了敲时玉的房门。
时玉用热水擦了擦脸,开门时还带些绯红,“有事?”
“哦……”阿澈呆呆愣愣的,“要叫晚饭了,东家想吃点什么?”
厨娘不在,茶楼的用饭都是到点去膳食店打包回来。
“时晔出门前说想喝鱼汤,就点个鲫鱼汤吧。我没什么胃口,其他的你们自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
“好。”
见他迟迟未动,时玉心生疑惑,“还有事?”
常常行走在黑夜的冷面杀手根本不会安慰人,阿澈欲言又止,最后艰难开口,还结结巴巴:“东家……也别太伤心了,毕竟……毕竟不是您的过错。为别人的荒唐伤害自己定然是不值当,所以……饭还是该吃的。”
时玉:“……”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太难过了才没有胃口的吧。
怪她演技太好。
“那就买碗馄饨吧。”她懒得解释。
“好。”阿澈笑了笑,转身下楼。
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茶壶还在手里。
……
天色渐暗,桑花抱着时晔匆忙回到茶楼,神色慌张。
“回……”
“有急事。”
桑花一把将时晔塞陈溱怀里,拉着时玉往后厨去。
“怎么了?”
桑花压低声音,“念念失踪了。”
时玉紧锁眉头,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我去她家探望,李大伯含糊其辞不让我见她。还是小少爷乱跑冲进屋里,他才向我坦白念念并非生病,而是五天前就失踪了。怕她回来以后坏了名声嫁不出去,所以一直不敢声张,临走还求我不要说出去。”
“可报官了?”
桑花摇了摇头,“报官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我回来时在崔婶娘那打听过了,就这几日,巷子里就有好几个姑娘失踪了,都是年轻漂亮的清白姑娘,据说还都是晚上走夜路不见的。现在大家只在私下里找找,毕竟事关女子清誉不敢声张。得亏崔婶娘是个百事通,为了让我们小心些把此事私下说与我听。”
时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思虑道:“如今时节,上任城州大人刚被革职,新的还没上任。怕是有人要趁着官府乱的时候做些龌龊勾当。”
桑花紧张地拽住时玉衣角,“那我们该怎么办,念念平日在茶楼无甚不好,今日小少爷问了我一路念念姑姑怎么了。”
时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着急无用,你今日带时晔早点睡,我去探探。”
……
夜深人静之时,时玉罩上夜行衣,在身上附上匕首,跳窗隐入黑暗。
半刻钟后,茶楼又开了一扇窗,一身黑夜的阿澈蒙面跃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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