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宋英巷到了晚上，或多或少都有行人流连在外，偶尔会出现有情人在江边漫步。
这几日的确少了许多。
时玉无声地穿梭在小巷里，绕到李大伯家菜地，瞥见茅草屋里昏暗的烛火，还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么大这个人怎么就丢了嘛，好不容易养这么大，还没享一点福呢。”
“我可怜的念念啊，都怪你！那么晚了要她去买什么米啊！白天不能买吗？”
“……”
时玉听了一会儿，又飞檐走壁跃进另一条巷道。
宋英巷里的居民买米一般都是去朱阿公家，因为朱阿公会给熟人打折。从李大伯家出门去朱阿公家，最近的就是这条路。
小道幽长，若行至此处，只有月光作伴。
时玉略加思索，在隐蔽处脱了黑衣，理了理头发，在垃圾堆里捡了个破竹篮挎着。她摸着墙壁走进小道，脚步缓慢，频频回头，看起来柔弱不堪。
走了半刻钟，她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听脚力仔细分辨，不止一人，还大概率是强壮的男人。
阿澈凭着昨日白天的记忆穿梭过各户人家门口。他要找的人，是通缉令上的罪犯。作为一个以领悬赏为生的江湖游侠，这是他撕下的一笔大生意。
罪犯是个江湖骗子，因为卖假药给人吃死了，所以遭到追捕。此人擅长隐匿逃窜，最后完全消失在宋英巷。
最后的线索停留在这人回了老家，而他的老家正是靖州宋英巷。此人之前易容，光靠画像根本找不到人，唯有一一筛选过最近多了口人的门户。
标记过确定没有嫌疑的一些人家，阿澈坐在墙头远眺又思考，忽然听见几句谈话声。但是隔了点距离，他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阿澈悄悄落地，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了说话的几人身后。
是几个布衣糙汉，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手里比划。
“这小妞身段好，是个好货色。”
“确定没别人了，不会被发现的。”
“走。”
……
时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而惶恐地加快了脚步。
即将拐弯，身后却伸出一只强壮的臂膀将她撂倒。她还没来得及大喊，就被破布捂住了嘴，布上还有迷香。
时玉装模作样挣扎了两下，便缓缓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抵抗。
如果运气好，被抓的姑娘会被关在一处，那么她就可以顺利找到念念。如果运气一般，她能确保自己脱身，还能反抓几个来拷问，再顺藤摸瓜找线索。
但她没想到自己挺倒霉，居然……被救了。
耳边传来打斗声，时玉微微睁眼，瞧见一黑衣人三两下将几个大汉打趴在地，出手干脆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
大汉发出几声骨折的惨叫，眼看打不过，便匆匆忙忙地跑了。
时玉：“……”得，白干。
黑衣人朝她走近，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没事才摇了摇她的肩膀。
“姑娘，你……”阿澈揭开她脸上破布，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时玉警觉，听他语气不对，陡然睁眼，瞧他目光躲闪，八成认识她这张脸。
她心中微动，即刻出手，想要扯下他的遮面，知道他是谁。
阿澈反应极快，仰面躲避，又飞速起身逃离。
时玉已然断定他认识自己，断然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阿澈一言不发，朝茶楼反方向跑去，但时玉紧跟其后。他知道老板娘有身手，但没想到她轻功竟如此娴熟，他竟然甩不掉她。
“阁下何人？”时玉出声逼问，宋英巷不可能有这号厉害人物她不知道。
阿澈不敢回应，恐怕她认得自己的声音。
轻功甩不开，阿澈只能迎上她，与其短兵相接。
拳脚相碰，时玉察觉到此人的不一般，因此愈发冷厉，亮出匕首。
倘若他是京都派来的人，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她和时晔赌不起。
阿澈心道一声“完蛋”，他居然占不到上风。他逐渐隐入黑暗，想要乘黑逃跑。
但他一开始就小瞧了她，或者说是自负。
时玉一心想扯掉他的蒙面，却也意外他一心逃跑，并未对她下死手。
看似平分秋色之时，时玉一脚踢上他的膝盖，阿澈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的匕首瞬间抵上他的喉间。
“我劝阁下束手就擒。”她的声音冷酷无情，像极了她手上冒着寒光的刀锋。
将他推到在地，时玉用膝盖抵在他胸膛，一刀精准地割掉了蒙面。
黑布乘风而起，阿澈俊秀的面容暴露在空气里。
时玉一怔。
“怎么是你？”
阿澈有些屈辱，闯荡江湖近十年，几乎从无败绩，今天却这么滑稽地输了。
时玉的刀锋没过他的脖颈，渗出了丝丝鲜血，“说，谁派你来的？”
他有些恼怒，“我不是谁派来的，我是来做自己的事的！”
时玉盯着他，以他的每一个神情来辨他虚伪。
接受她眼神的审判，阿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月明星稀，僵持了快半刻钟，时玉从腰间摸出一颗白色药丸。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硬塞了进去，然后放开了他。
“咳咳……”阿澈嘴里滑过苦味，有些气急败坏，“你给我吃什么了！”
“毒。”时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实点，我会给你解药的。”
阿澈就坐在了地上，脸色不好，倔强道：“要不是我不想伤你……”
“怎么，不服？”
他不搭话，但是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时玉冷眼瞥过，“你到底……”
“我来这里与你无关，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也不会问你是谁。”阿澈抬眼，神情认真，“你也不想无缘无故两败俱伤吧。”
时玉把玩着匕首，心知他要是铁了心和她同归于尽，她完全脱身的可能性很小。
“罢了。”她轻笑，“但你的毒解药有三颗，需隔两月服用一颗，给不给就看我心情喽。”
“你……”
阿澈怒而起身，胸口却一阵刺痛，如同百蚁噬心。他霎时脸色惨白，打斗中掉下的碎发渐渐被汗水打湿。
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尽显绝望的美感。
寂静的巷道里，只有他薄弱又杂乱的喘息声。
时玉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扼住他的颌骨逼他看自己，“我可以不问你是谁，但如果你有任何不轨之举，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阿澈疼得没有办法回应她。
她又从腰间捏出一颗红色药丸，丢他嘴里。虽然神色冷酷，看不出任何感情，但她掌心运力，附在他心口，为他缓解疼痛。
时玉一松手，他的身体便稳不住，往前倾倒。他的额头砸上她肩膀，整张脸埋在她颈窝上，温热的气息还在喷洒在她胸前。
要不是知道百蚁噬心是何种痛苦，时玉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
她以内力护其心脉，片刻后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闭着眼睛倚在她身上。
时玉愣了愣，微微低头，他的眉睫微动，像是睡得不安稳。
她思索片刻，突然一喝，“别装了，起来！”
阿澈蓦然睁眼，笑得有些戏谑。
时玉一把推开他，“你不怕死是吧！”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比较怕寂寞。”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所以我就算死也会拉个垫背的，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伴。”
他光明正大地收了暗器，时玉一怔，她竟然掉以轻心了。
倘若她刚刚做点什么，没准现在就真跟他一块赴黄泉了。
时玉轻哼一声，“下作手段。”
阿澈毫不在意，“我也没说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人啊，我甚至从来不标榜自己是好人。”
他接着嗤笑一声，“再说了，用毒就不下作了？东家和我……也半斤八两。”
时玉不再搭理他，转身往回走。
阿澈跟了上去，“回茶楼吗？一起啊！”
无功而返，时玉回到茶楼，桑花还在她房里等待。见她未着夜行衣回来，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愈发紧张。
时玉轻声安抚，将今天发生的事粗略地说了一番。但怕引起桑花的担忧，她便没有把阿澈的事说出来，只说恰好有人路过，欲行凶之人胆小跑了。
“此举或许可行，要不明天换我去当诱饵试试？”
时玉略加思索，视线停顿在墙壁上，她灵光一闪，蓦然笑了，“不用，我有更好的人选。”
……
阿澈回房后灌了一大杯水，同房的阿宋打了个哈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简直是栽了个大跟头。”
阿宋猛然坐起，“这老骗子这么厉害？”
“不是他。”阿澈有点难以启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差点被不相干的人发现了，你明晚行动小心些。”
他才不会将自己受制于人的事情说出来，怪丢人的。
“哦。”阿宋又重新躺下，“吓死我了，还以为这老头这么牛呢。”
……
第二天茶楼照常迎客，阿澈无论是沏茶还是上点心，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还窃窃私语。
“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阿宋兴致勃勃地跑来跟他说闲话。
阿澈擦着桌子头也不抬，“什么？”
阿宋一只手括在嘴边，小声又兴奋道：“他们说，招工那么多人里只留下我们，是因为你长得像老板娘亡夫！”
阿澈：“……”荒谬！
他一抬头，就发现茶楼里客人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瞄过他，还偷笑。
“阿澈，东家要你去楼上找她。”桑花从楼上下来，边走边喊。
她这话一出，客人们愈发激动。
阿澈：“……”这些人到底是来喝茶的，还是看戏的？
他没耽搁，把抹布往阿宋身上一丢，便快步上楼。
时玉在他进房后便关上了门，还上了锁，阿澈忽觉惶恐，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你什么表情。”时玉回身坐下，些许困惑。
阿澈回过神，拉开椅子，大摇大摆坐下，“找我什么事？”
他昨夜起在她面前便和之前判若两人，时玉倒也没有计较，还主动给他倒了杯茶。
阿澈：“……”瘆得慌。
时玉并不跟他客套，条理清晰地把前因后果和所求说清楚。
她还没说完，阿澈就拍案而起，“你要我穿女装去替你当诱饵？士可杀不可辱你知不知道！你直接杀了我好了，来来来！”他伸长了脖子叫嚣。
时玉：“……”
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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