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五岁那年,江莞夏被父母扔在大山脚下。

若不是当晚被人发现,报了警,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村里干部只能将她送去奶奶家,以最宽松的条件替她们祖孙二人申请了满额补贴,还时常上门问候,目的是监督她有没有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那些年,江莞夏的父母谁也不曾回村里看过她。也没有给奶奶寄过一分钱。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烂在山里,强迫自己不去看懂书本里写的,那遥远的,不同于山里的世界。

直到初中毕业,奶奶病故。

她攥着毕业证,疯跑回家,双脚布满伤口,一双鞋早已不知跑丢在何处。

江莞夏看见奶奶熟悉的脸再也不会笑,就那样直直地站着,脑袋空白,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哭。

可命运并没有就此给她一些善意。

她还没来得及同奶奶告别,小小的破屋子里瞬间挤进来好几个魁梧的大人,将屋里为数不多的米面菜肉全部搬走了。

那些是上个月村里干部亲自送来慰问的,奶奶一口都没舍得吃。

她想去抢,但没有用。

后来,她被村头的几个小混混连拖带拽弄进庄稼地里,她仿佛听见死神在叫她的名字。

江莞夏松开手,初中毕业证书掉在地上,风一吹,尘土便将她笑盈盈的小脸埋了起来……

就是那一刻,江莞夏这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一刻。

她听见了时栗的声音。

不止时栗,还有许多年轻的,焦急的,带着愤怒与正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江莞夏知道,她有救了。

那一年,江莞夏十五岁,时栗比她大十岁。

时栗的演艺事业刚有些起色,就被圈内大佬给盯上了。三番五次向她抛出潜规则的橄榄枝,全部被她拒之门外。

遇见江莞夏被混混欺负时,时栗正被公司雪藏,安排在这大山里拍网剧,美名其曰:磨练演技和意志。好在她性格坚韧,龙套跑了好几年,在吃苦方面,她见过不少世面,接到通知的时候,时栗笑得很坦然。

那天救下江莞夏并不算顺利,时栗身边仅跟了一名经纪人和助理,剧组里其他人员都是在城里娇养长大的,没怎么见过山里的破落贫穷,更没见过人心所恶,恶得同眼前这般直接。

后来,江莞夏的母亲听说了她奶奶病故的消息,破天荒来山里寻她,她盯着空荡荡的破屋,报了警,泣不成声。

再后来……警察在金京中学找到了江莞夏。

她正读高一,在尖子班里,倒数。

哒哒哒——

江莞夏听见敲门声,睁开了眼。

天黑了。

眼角的泪,比起刚刚在楼下对许良寂演的那滴,要烫些。

“门没锁。”

江莞夏把日记本塞进毛毯下面,对门口喊了一声。

“给你温了杯牛奶,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你出来吃点东西,怕你在里头饿坏了。”

“还是白姨对我好啊!比我姐强多了!”

江莞夏起身接过保姆阿姨手里的玻璃杯,忍不住撒娇道。

“你这姑娘就是会拿我打趣,哪次你姐姐回来你不是立刻黏在她身上,连阿姨我姓什么都忘了。”

“咯咯咯……白姨你太有意思了,怪不得我姐个非要高价聘你天天照顾我呢,主打一个情绪价值啊!”

说着话的功夫,江莞夏手里的牛奶已经见底。

“喏,给你,谢谢白姨!”

“晚上想吃什么?咕咾肉怎么样?”

“不要!以后都不吃这个!”

“你前天还吵着要天天吃呢!”

“不吃不吃不吃啦!”

江莞夏搂着白姨朝客厅里走,顺手将房门关上,一个人径直朝楼下走去。

楼梯尽头拐角处有一间隔音超好的练歌房,时栗本是给自己准备的,后来被江莞夏征用了。

变成她练架子鼓的地方。

江莞夏每天晚上都会在里面敲上一个小时,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敲更久。

也多亏了时栗在装修这个房间的时候没有偷工减料,不然早晚被整栋楼的人投诉个遍。

毕竟这栋楼里的人,没几个省油的灯。

架子鼓是江莞夏从高中到现在最爱的事,她心中有太多情绪,无法从那张人前小白兔的皮囊里宣泄。

她的架子鼓老师,是当红摇滚乐队的鼓手歪歪,当年还是在时栗的软磨硬泡下才肯教的。

就在江莞夏母亲报警说她失踪的那天,她被叫到教导处问话,时栗听到消息妆都没卸就从片场跑回金京中学。

差点上了头条。

江莞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在教导处默不作声,冷眼看着她母亲声泪俱下的表演。

她知道母亲没爱过她的。

时栗戴着墨镜,裹紧围巾出现在她母亲面前的时候,江莞夏真切发现了她眼中**裸的,贪婪的光。

江莞夏感激时栗当年救下她,可她留在时栗身边也仅仅是知道,女明星的上层生活百年难遇。

那时的江莞夏心里没有爱,是空的。

为了有尊严的活着,她配合时栗演了一出姐妹情深,亲眼见着时栗给了她母亲一大笔钱,封了她的口,也买下江莞夏不用那么辛苦的未来。

江莞夏记得母亲就快咧到耳后的嘴,出了教导处的门,头也没回。

记得时栗眼眶湿润难以喘息的拥抱,在经纪人的责骂声中不舍地爬上去应酬的车。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放学后的操场上,望着等在校门口要接她回家的白姨。

她逃了。

那天是她第一次直视自己心中的叛逆。

她进了一家酒吧。

可江莞夏忘了,她的霉运总是搭伴而来。

台上的乐队才刚落座,手里那杯长岛冰茶她也才抿了一口,就开始倒霉。

她发现了不远处同投资商觥筹交错的时栗。

时栗也看见了她。

江莞夏慌了,一转身,把一个半醉的老男人撞翻在地,来不及道歉,便被老男人钳住手臂,她下意识咬住他的手。

痛感点燃老男人的愤怒,他抄起一瓶酒,重重朝江莞夏的头砸去……

酒瓶碎在时栗的后背,碎得鲜血直流。

时栗隔日的奢侈品展会泡汤了,因为不能穿那件定好的露背装。

她没哭。

江莞夏狂哭不止,眼泪多到比时栗后背流的血还要多。

多到泪水冲开了江莞夏厚重的心门。

她开始叫时栗姐姐,逢人就叫。

姐妹俩挤在急诊室的床上聊了一整晚,从结痂的痛,聊到摇滚的瘾。

江莞夏说学校的课程太重复,不想一遍遍听着浪费时间。

时栗说只要她考进班级前十,一定让偶像歪歪教她打架子鼓。

她们都没食言。

*

啪——

想是用力过猛,江莞夏手里鼓槌断了,她抬手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敲了两个小时。

白姨做好的晚饭已在厨房里热了两轮。

江莞夏有些不好意思,小跑两步挤到白姨身旁,腻歪地挽起她的手嗔怪道,“这么香的满汉全席,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嘛……是不是想自己偷偷吃完呐!”

“又来又来……哪次你打鼓的时候高兴别人吵你啊?可别给白姨挖坑,等你姐姐回来又告我的黑状,快洗手吃饭。”

“噢——那你也快坐。”

这几年在白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江莞夏心里关于母爱的缺失也少了许多。

她现在真的很知足。

*

微博上的热搜又换了一批,江莞夏随意滑了几下,这两年媒体对歪西乐队的评价越来越正面了。

演唱会的热度也比往年高。

去年乐队主唱黛西和鼓手歪歪的绯闻闹得人尽皆知,二人粉丝下场互撕,场面极其失控,差点毁了今年的巡回演唱会。

好在后来被一股不知名的资本势力给控制住了。

江莞夏的架子鼓老师歪歪,人冷话少,一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敢当面找他辟谣。

每次学鼓回来,歪歪都能榨干她手臂的最后一丝力气,可无关于架子的闲话,却三句也说不上。

她从日记本里拿出时栗给她留的两张门票,挑了个顺眼的座位号,将另外一张套上门票专用保护膜。

这是时栗用万恶的金钱给江莞夏宠出来的习惯。每次的演唱会门票,或是电影首映礼的票,都要给她准备两份,一份用来检票,另一份要收藏。

她打开收藏门票的册子,从里头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祝莞夏高考金榜题名,前程似锦。(附赠一本考前冲刺秘籍。)】

江莞夏把纸条重新夹进册子里,目光停滞在抽屉最左边的墨绿色笔记本上。

就是纸条里说的,考前冲刺秘籍。

纸条跟笔记本都是高考前一周时,她的班主任在放学后悄悄交给她的。

只说了句,有兴趣就看看。

迄今为止,江莞夏从来没有翻开过这个本子。

却常常被它晃走了神。

高二开始,江莞夏的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二十左右徘徊,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她时常会卡住。倒不是不会做,是根本读不进去。

她曾试图将最后一道大题放在考试开始去做,可终究无用。

班主任不忍心她带着遗憾毕业,答应替她找上一届的年级第一带带她,想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引着她读题,怎么也该有所改善。

可直到高考前的一周,她也没能等到班主任口中的年级第一现身。

只等来了这张纸条,和秘籍。

高考那天,数学卷子最后那道题,她还是没做。

因为她估算过总分,已足够让她留在金京,留在姐姐时栗身边。

江莞夏把收藏门票的册子覆在那本秘籍上,耳边忽然幻听般响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莞夏。”

江莞夏关上抽屉,心里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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