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庾璎相识于2022年冬天。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
那大概是我走过的近三十年人生中，最慌乱、煎熬、窘迫的一段日子，以至于后来我回想，总觉得我和庾璎的结识像是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你处在人生低谷时，老天不忍看你一直沉湎，便会安排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生命里，由此开始一段珍贵的情谊，不论友情，或是爱情，看似阴差阳错，实则有迹可循，她/他注定要教会你些什么，拉你走出低谷，从此，你们成为一生的至交。
我认为庾璎于我就是这样。
——2024.10.6】
-
关于2022年的冬天，我印象深刻。
因为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如同横七竖八的荆棘枝，诡异突兀地掉落在我面前，成为尖锐又避不开的路障。
大约是十二月中旬，北京下第一场雪时，公司出了第三批裁员名单，上面有我的名字。
逐渐收紧的大环境之下人人自危，在此之前我对面工区的熟脸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样的铺垫之下，我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发生了，还是难免沮丧，就在同批被裁的同事欢天喜地拿着补偿出远门旅行时，我像是掉了精神。由抱怨时运不济，延伸到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再到对未来的迷茫。
天生悲观的性格底色不是我所愿，也非人力可改。
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消化心情，整理思绪。可就当我好不容易将情绪一一收敛好，重整旗鼓打算更新简历寻觅下一段职业归宿的时候，我的男朋友梁栋那头又出了岔子。
他先是给我发了一份电子合同，以告知的语气通知我——他辞职了，辞去了当初千辛万苦求得的国企工作，打算年后和他的大学室友一同创业开传媒公司。
然后又给我发来一张医院的病历，以恳切的语气央求我——他父亲不小心摔倒，骨折卧床，他母亲一个人无法照顾得当，所以今年春节，我可不可以和他一同回家？
“我爸妈都想见见你，”梁栋在盘算，“要是我们明年夏天结婚，很多事情也该商量了。就尽快吧，你别再推了。”
我在愣神，没有马上回复。
其实是因为信息过载，我需要时间去读懂、去接受每个字，然而梁栋不需要，他十分果决，且就在我沉默的这半分钟里，他已经擅作主张订好了两张回家的机票，献宝一般截图发给我，还贴心地关照我，说：“我家那边很冷，要下大雪呢，你要多穿点。”
我当下就已经感受到寒冷。
梁栋的突然提议令我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城墙再次坍塌，尖锐路障这次幻化成了雪花的形状，布满眼前的路。
-
虽然不是很情愿，我还是努力做了心理建设，跟梁栋回了他的老家什蒲，一个没什么特点但的确很冷的北方小镇，镇辖两个社区十个村，三万多人口。
这里简单，人少，生活缓慢。
第一次见面，我得到了热情的接待。
晚饭时，梁栋妈一边往我的碗里夹菜，一边和我道歉：“我说不该告诉你们的，我自己也能照顾......小乔，你们公司春节放几天假？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啊？你们年轻，不是大事我们自己就解决了，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
“不耽误，她裁员了，最近不用上班了，最近我照顾爸，”梁栋说着，提醒他妈妈，“你别给小乔夹茄盒，她不吃肉馅，我忘了告诉你。”
梁栋爸妈都是朴实的人。
梁栋爸是镇上初中语文老师，梁栋妈则是多年的家庭主妇，一直以来，照顾丈夫和儿子，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就是她每天早上睁开眼会自动刷新的日常任务。直到梁栋爸退休，梁栋大学毕业工作稳定，这项任务才悄悄降低些许难度等级，她开始有时间去逛除菜市场和超市以外的地方，开始有闲暇去参加镇广场的跳舞队。
“那你不早说，”梁栋妈几分嗔怪的埋怨梁栋，然后把那道茄盒挪远，转而给我盛了一碗汤，“小乔是南方人，阿姨做菜油盐大，怕你吃不惯......这几道菜是跟跳舞队的老姐妹学的，清淡的，你尝尝。”
她还叮嘱我：“都是一家人，在家里想吃什么就和阿姨讲，阿姨做，不会做我就去学着做，千万别见外。”
梁栋爸需要坐着轮椅吃饭，他的一条小腿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那样支棱着。他补充：“对，你阿姨这辈子什么都不会，做饭勉勉强强凑合事儿，想吃什么你就说话。这几天让梁栋带你去镇上转转，什蒲小地方，肯定不如你们在北京那么精彩，但也算是山清水秀，别嫌弃。”
桌上菜色齐全，家里刚打扫过，床上用品和拖鞋是新换的，很干净，梁栋父母很重视第一次上门的儿子的女朋友，他们态度很好，没有敷衍，我能感受得到。
至于嫌弃，就更谈不上了。我的家乡距离梁栋的家乡近三千公里，南北风土有差异，但同样是小地方。我们之间没有谁比谁起点更高，都是小镇做题家，外出读大学，工作讨生活，在北京相识相聚，如此罢了。
可男人的乡愁，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平时藏得严严实实，仿佛自己那单调闭塞的出生之地有多么羞于启齿，那份对家乡的眷恋和回忆，只有在取得一些世俗上的成绩时，才配锣鼓喧天地登场。
人们称之为，衣锦还乡。
虽然今时今日的梁栋还远远够不上这四个字，但他心里怀揣着来年创业的宏伟蓝图，手里裹着我的手，俨然已经胜利在望，眼睛里闪烁着意气风发的光。
我们回来什蒲的那一路上，需要飞机转动车，转大客，再转小客，我透过结霜车窗看到的裸露着灰白巨石的山，那样干涩，低调又哑然，而梁栋把我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使劲儿捏着，俨然很激动，始终喋喋不休。
他指着窗外变化的景色，语气雀跃地和我讲他小时候的事，一些琐碎的回忆。
比如，目光所及的那座山，半山腰是一大片私人承包的板栗树，他小时候在这里偷摘过板栗，被板栗壳的密刺扎得满手血洞，还被主人家养的狼狗追得狂奔。
比如，经过这座山，前面有个溶洞景区，那是什蒲最有名也是唯一的景点，岩溶地貌鬼斧神工，是小孩子的探险乐园。当地想发展旅游，只可惜几次申请评级都没评得上。
比如，什蒲镇只有一所初中，操场上穿着红白运动服的孩子们正在做课间操，梁栋说他初中时也这样，做动作时七扭八歪，眼睛却悄悄盯着前排女生后脑勺的晶亮小头绳，仿佛那头绳绑住的不是头发，而是青春期男孩子的复杂幻想。
......
来到什蒲，不论往哪个方向，都一定会路过镇中心，老转盘。
据说路口中间那尊巨大的铜牛雕塑是前些年由一位什蒲走出去的企业家带头捐资修建的，上面刻着企业家的名字及赠言，南来北往的车和行人都绕不开这里，都会瞧见那用行草镌刻的金色大字。
下午梁栋带我到镇上转转，无可避免的再次经过这里。他忽然开始畅想未来：“乔睿，我们马上就三十岁了，你说，再有十年，四十岁的时候，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因为不待我回应，他又说：“我们和投资人约好了，年后见面，谈一谈，放心吧，我是有把握才辞职的，你知道我不是好高骛远的那种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然后亲了亲我的手：“你也看到了，我爸妈都很喜欢你，我们结婚的事情可以同步进行，上半年一定领证。”
我们往镇上最繁华的那条商业街走着。
一路上，梁栋又向我着重地阐述了他的创业规划，包括项目组成，市场调研，投资人背景，以及初步落地需要的资金支出。
我静静听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措辞，如果他问起我，我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被公司裁员的始末，但，很幸运。
他的话题始终只围绕他自己，并没有将麦克风递给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开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