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队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沿着旧湖行进。
昨晚的狂欢并未削弱谷晴的威信力，队员们反而表现得更加服从这位日夜判若两人的队长。
渐渐深入旧湖，净化结界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再受抑制的各种植被野蛮生长。
如果衰减带的特点是空旷，那么旧湖地带则是拥挤，绝非实际空间不够，只是遮天蔽日的树木造成了这种感受，时不时拦在路中的枝枝蔓蔓，也令逼仄感加剧。
生机盎然的湖畔生态尤其潮湿，海芒随手揩了一下防护服表面，黏糊糊的一层，正微微流动着，像有生命的鼻涕似的，若穿的是别的衣服，肯定会直接渗进皮肤，难受恶心可想而知。
她总算体会到这身笨重行头的好处，勉强可以把她和瘆人的环境隔离开来。
以及瘆人的生物......
“它......为什么还活着？”
海芒指向一棵巨树的底端，某个体表花纹与蟒蛇无异，直径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生物，竟然拥有着五六条同等粗细的长躯，分不出哪是主干，哪是分叉，也找不到头或尾，纠缠着附近气生根盘绕不休，像几个叠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
尽管经过一周的学习和一天实地亲身体验，已习惯跳出常识看待问题。
这种脑袋都没有的活物，仍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它又没有死，当然能活着。”
谷晴饶有兴致拿登山杖戳了一下“怪蛇”，后者毫无反应，滑行的速度也没有改变。
“无脑**仍有新陈代谢，而且受到污染的影响，代谢方式与它原本的形态早就截然不同了。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几乎污染刚爆发时就畸变成了这样，一直存活到了今日。”
“呃。”
“海芒小妹妹，根据我们实验分析，无脑**的细胞分裂次数接近无限，相当于长生不老的永生生命。复杂的畸变过程往往会掺进一些别的东西，所以甚至不能把它们再归纳为有机体。”
田希阳见她没听懂，好心地补充了两句。
“包括污染地域的植物、微生物也具备这种特性，或者说，污染对所有进入它的生物一视同仁。嘿嘿嘿，要是我们摘下净化器，说不定也会跟它们一样变得长生不老，是不是很有诱惑力啊？”
“......虽然我不聪明，可也不想为了永生放弃脑袋。”
海芒一脸恶寒地吐槽。
“把它们当成植物化的动物，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个说法虽然不是很严谨，初学者这么理解就够了。”
走在倒数第二位的许锐，仿佛知道田希阳越解释海芒越难接受，忽然插口提醒她。
“无非是一条畸变时和大树发生同化的蛇类，它长成这样是环境使然，又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嗯。”
海芒回身点了点头。
美少女相比昨天裹得严严实实，防护服的挡风兜帽拉起，把整个前额都包紧了，只露出四分之三左右的面部，还被宽大的护目镜占去一半，造型让海芒联想到历史图集里生活在极地的因纽特人。
“许锐的净化器已关掉了吧？”
海芒心知肚明，许锐这么做除了保障安全，也是借此隐藏净化器，暗暗与污染对抗，免得被楚羡鱼等队友发觉。
从面颊的细汗和握持登山杖的方式，就瞧得出她十分辛苦。
那是纯粹的意志搏斗，每分每秒必须维持清醒，防止被幻视、幻听和涣散的思维钻空子，继而引发畸变。
海芒不怀疑，刚刚出言安抚自己，消耗了她不少精神，这种状态下任何行为都是超负荷运行。
“我什么也做不了。”
海芒心中升起一股自责感。
许锐以不能急功近利为由禁止她在旧湖关闭净化器。
毕竟，她还不适应故土，容易受到惊吓，没被污染都恨不得要打镇定剂，更别说再进行危险的尝试了。
“关注手头的工作，你没事可做么？”
谷晴听见她们的对话，有意无意瞟了她一眼。
“是。”
海芒轻声答应。
旧湖地带展开的工作主要是采集样本，从地质到水质到**，涵盖的种类繁多，数量巨大。
海芒和白霞被分配到一组，两个新人负责采集一些最简单的非生物样本，可真正做起来也是手忙脚乱的。
“嚇？！”
偶尔挖开土壤，看见藏在里面的虫类聚合体，两人也都会吓得尖叫。
好在高频率的试胆让海芒成长迅速，短短一小时后，神经的麻木已让她见怪不怪了，甚至可以若无其事拿起登山杖将一团竹节虫和蜈蚣糅合的混聚体挑飞，再蹲下来往试管中装填湿乎乎的泥土。
相比看惯了的各类虫子，大号一点的无脑**，哪怕再奇形怪状，比如失去飞行功能在地上乱滚的“肉团鸟”，在海芒眼里居然有些可爱了，想捡回去做宠物，连白霞都认为她当前的精神状态堪忧。
与繁茂的环境略显格格不入，周遭十分安静，只当风吹过植物，才有少许莎莎声响起。
海芒想象中的虫鸣鸟叫并不存在。
最吵闹的反倒是他们这些外来者的交谈，单论声音密度，这儿和空无一物的衰减带区别不大。
白霞告诉她，动物的鸣叫行为通常是由于危险、气候、饥饿、求偶等等因素决定的，无脑**却都丧失了意识，对外界刺激不会产生反应，因此要安静得多。
不知为何，科学的解释反倒比怪异的畸变体更令海芒恐惧。
她担忧地望向许锐的位置。
若自己始终帮不上忙，往后的日子岂非都得靠许锐冒着生命危险去与污染对抗？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畸变沦为无脑**，也会像这样失去知觉和情感......
她打了个寒战。
不！
决不能让这种结局发生！
“诶，你去哪？”
正忙完了坐下来喝水休息的白霞，莫名其妙注视海芒离开，径直走向林深。
“海芒？”
湖畔树林的角落，独自一人裁剪蓟草样本的许锐，看到她现身，被遮挡过半的脸上也露出惊讶。
“你来这干嘛？”
“我......我那头的工作完成了，不放心你。”
海芒心情激荡跨过树丛，飞快跑到许锐身边。
“又没有隔多远。快点回去，不然队长判定你擅离职守就麻烦了，这次野训也算是考核的......嗯？”
许锐一怔。
海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双手抓起对方的左手，紧紧地握着。
“我真是没用。”
良久，她才徐徐开口，“但我不想你一个人冒险。你不是说过，匹配者彼此靠近，会对净血因子有增益么......让我陪着你吧，能多一点增益是一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帮上你的忙，好不好？”
“......好。”
貌似对如此可怜兮兮的恳求缺乏招架力，许锐没拒绝她，把手抽了出来，转头继续工作。
“跟着我就行，别乱碰这些工具。”
“没问题！”
海芒喜滋滋靠在她身旁，一会儿掏出果汁：“累不累？口渴不？”
“等我忙完再喝。”
“不要紧，我可以喂你啊。”
海芒将吸管戳进纸盒，亦步亦趋追上去，凑到许锐嘴边，像个采访路人的记者。
“嘬，嘬，嘬......够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血液共鸣的好处？”
“只感觉你有点烦。”
“好过分！”
“总和我说话，会分散我注意力，我需要集中精神。”
“那你现在......有看到幻觉么？”
“有，还有幻听，和你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我很难分辨真假。”
“是吗？你听到什么了？这儿太过安静，我倒想听到点不同的动静呢。”
“轰隆隆的，一阵一阵像地震一样。”
“哪有......”
海芒摇头微笑，却猛地身形一晃，远处似乎真传来“轰隆隆”、“轰隆隆”的震响。
“不是幻听！”
许锐也如临大敌地惊醒，“有东西在靠近。”
“无、无脑**？”
“不像......海芒，我们走，快点和小队汇合。”
“？？？”
海芒呆滞在原地。
许锐抬起的手掌仿佛拽着空气，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急冲冲朝反方向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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