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宁无惑说道:“不好。”

他说不就是不,连个理由也不找,眼看着李叹风用完了饭,就右手提剑,欲起身便走。

裴岁章见他这般斩钉截铁,一时心急,去拉他袖子:“哎,你等等……”一伸手却抓了个空,这少年眨眼之间滑去半步,站在了她伸手不可及的地方,游鱼入水一般轻巧。

她眼睛一亮,登时从凳子上蹦起来,双拳一翻,脚踩四六,起了个旗鼓势,足下一踏,乳燕投林似的窜至宁无惑身前,右拳却比身还快,已然到了宁无惑面门!

她来势汹汹,念着此拳势大,受者无不抬手回护,这样便好出下招,宁无惑却洞悉了她所想一般,只一偏头就避开拳风,左手并起剑指,自下向上一递。

他做剑指时,裴岁章左手还收在腰腹,可当他递出时,她左拳却正好击出,一下被他指尖刺中手腕,竟似自己迎上去似的。她小臂一时酸软难当,劲力卸了个干净,一口气岔,差点被掀了个跟头,向后踉跄两步,不由惊叫出了声。

这一招指上打下原本上虚下实,就是要逼人护住头脸、露出胸腹空门,谁知宁无惑非但轻易躲了上头,反而预见了未来似的一击中的,柳眉杏眼间一派轻描淡写,就是一旁情不自禁站起的祝珵,也在心里赞了一声年少英豪。

宁无惑收了手,端详甩手呼痛的裴岁章片刻,忽道:“这拳法,不大适合你。”

仅两招,他便看出这拳势猛力沉,脆快浑厚,裴岁章身形要纤瘦些,天生所致,怕是不容易练好。

李叹风坐在原处,笑道:“这是河北十二短拳,可不是她自家拳法,许是小姑娘自学的,不到火候也难免。”

裴岁章跺脚道:“谁说我不到火候的,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再来,再来!”

宁无惑蹙了蹙眉头,说道:“不来,我要走了。”

他脚下一转,要绕过裴岁章,到李叹风那头去。裴岁章立刻弓步撵上,变拳为掌,劈向宁无惑后颈;宁无惑只听风声,倒仿若眼见,顿时跨前一步,裴岁章指尖只蹭到他扬起发丝。她正欲踏前变势,手掌出拳,谁料宁无惑后脚不起,就着姿势扎马回身,左手剑指疾出如电,已经点在她咽喉!

祝珵惊道:“好一招舍身回马枪!”

李叹风笑道:“该叫回马剑才是。”

宁无惑不理睬什么枪什么剑,皱眉说道:“你为什么只出拳?”

裴岁章惊疑未定,咽喉处分明只是手指,她却觉得剑意森寒,寒毛直竖,懵懵懂懂地问:“什……什么只出拳?”

宁无惑收了手退后两步,沉吟道:“这套拳,当配合腿法,否则空门太多,破绽太大。”

李叹风拊掌道:“贤弟好见识,十二短拳确有相配的腿法,裴女侠怕是还未练及。”

祝珵缓缓坐下来,神色不复懒散,心绪复杂道:“小师姐就跟朋友学了这两招,要来拿个新鲜,练都没练熟,更别提腿法了。”

裴岁章这才缓过神来,喘了两口气,瞪了祝珵一眼:“你就揭我的短!”她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一时间又不是很敢凑到宁无惑身边,只嘟哝着:“不让跟就不让跟,这么凶干嘛?”倒全忘了是自己先出手。

宁无惑见她没有再打的打算,也不再说话,把剑在腰侧挂好,从李叹风背后往拴马的地方走,走过几步,又回头来,说道:“走呀。”

李叹风禁不住笑了一声,对祝珵和裴岁章一拱手:“二位大侠,李某同舍弟就在此别过了,再会。”

他起身到宁无惑身边,宁无惑这才和他并肩走了,解了缰绳,牵着马向人已不多的城门走去,后头兀自传来裴岁章的喊声:“喂!我们也要去河南府的,到时候就是同路,你可别硬说我们跟着你们!”

递了路引进了城,真定城内也繁华莫当,脚下是石板路,路两旁是叫卖的摊贩和鳞次栉比的房舍,卖珠花头面的,卖纸画香药的,也有彀瓢、珍玩、花草,蜜食、香糖、果子之类更是数不胜数,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绫罗绸缎一应俱足,简直目不暇接。

宁无惑刚开始还一副凝神沉思的模样,没走几步就被街边的叫卖勾去了注意力,琳琅货物挨个儿看过去,也不买,但眼眸晶亮,比方才拆招时鲜活得多。

李叹风照顾他,走的也慢,见他总看人家摆出来的点心,便问:“刚活动了,真不饿么?真定的点心舍得用糖,吃起来很香甜,要不要试试?”

宁无惑被他问得犹豫,但想想剩下的银两,再听喊出来的价钱,还是摇头:“不了。”

李叹风笑眯眯地说:“这糕点看着可口,为兄也想吃,若是买多了,你愿不愿意一起分担一些?”

宁无惑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摊子,再抬头已经很是严肃:“我们要在此休整两日?”

李叹风说道:“嗯,埋头赶路,身子也吃不消。”

宁无惑点点头:“先找个住处,我有话和你说。”

他人不大,用语倒老成,那肃然神情在一张稚嫩的脸上,看着更是可爱。李叹风实在忍不住,转头乐了一下,这才点头:“好。”

城内大路小路,路线复杂,李叹风却像脑子里有地图,带着人七拐八拐,很快就到了一家客栈门口。小二把两人的马接去马厩,李叹风已要了间两人的下房,点了便宜些的茶水,就叫着宁无惑上了楼。

等到了房内,关好了门,宁无惑放下包袱,指指桌边的凳子:“坐。”

李叹风也把包裹安置好,很是听话地坐在他指定的位置,说道:“小的坐好了,大人有何吩咐?”

宁无惑把另一只凳子拎过来到他对面,也坐了下来,斟酌片刻,缓缓说道:“你我已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

李叹风忍笑道:“正是,但这‘贼船’却少有自己说自己的。”

“……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宁无惑从善如流地改口,继续说道,“我与你同路,是自己决定,你不必在人前装作不认识我。”

李叹风的笑容淡去些。这一行最终的目的,当是参加那武林大会;他料想宁无惑原本是打算拔得头筹,救下宁自尘,但既然他在,其实宁无惑不必真的赢下所有人,只要他能找个机会,将宁自尘劫走就是。

只不过,宁自尘功夫不弱,又是这次盛会的噱头,关押处必然守卫森严。李叹风虽然自诩天下高阁宝库如自家后院,溜进个地牢厢房也不算什么,可就担心宁自尘受了伤,撑不住来回,恐怕还要等有人夺魁之时,才最好动手。

这样一来,宁无惑要争了第一,自然最有操作余地;若是不行,顶多他辛苦些,却也不是没有希望。

——他本不清楚宁自尘究竟做了什么才到这般境地,原也只是想先打探明晰,可既然答应了宁无惑,便早早地改了计划,要先救人再说了。

李叹风略去这些考量,温声说道:“匽山上时,曲长老只知我们是偶遇,倒也没什么,但被依山剑派的人瞧见你我亲近……你也听到了李某名声,路程还长,太早传出此事,就怕届时他们对你提防。”

宁无惑听出另一层意思,问道:“你原本打算,到了河南府附近,就和我分行?”

李叹风回道:“你明我暗,也更好办事,而且也不会污了你的名字。”

宁无惑说道:“但你好容易被认出来。”

李叹风叹道:“实在不巧了,那些蟊贼倒罢,他们左右不认得你,又不一定流窜到何处,观明师父也断了俗念,不会到处乱说,只是李某切实拜会过大门大派的山头,那些人必要去武林大会的,叫他们认出来某和你一起可是麻烦。原本依山剑派地处山西,不从这条路去往河南府,谁道裴女侠来河北见朋友的。”

凑巧的事,谁也没办法。宁无惑想了想,说道:“虚名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他们提防,就叫他们提防,没有关系。就算他们因为我和你一起来就对我喊打喊杀,也没关系。”

他一双眼睛晶晶亮,语气平淡,但很坚定。少年终究年纪小些,还不懂人言可畏,可回护同路人的这颗心,却赤诚得叫人心悸。李叹风笑笑,并不想扫他的兴,只道:“是李某小人之心了,同你赔个不是。”

宁无惑皱了皱眉,低头思索着,不知怎的,竟伸手握住李叹风的手。李叹风一怔,也低头去看,他的手要比少年宽大,肤色也更深,少年人手掌骨肉匀停,又显纤长,握住他时,瞧上去格外分明。

“我二师兄说,往往在肢体接触时,人更容易抛却修饰,说些真心话。”宁无惑说着,抬头望向李叹风,“你不用说自己是小人。”

那点温热一直熨帖在手上,李叹风收了收手指,也没反握,笑道:“是我失言。可你也听到,李某是欺师灭祖之徒,那祝六侠可因此说你是大魔头呢。”

宁无惑说道:“我还是头一次做大魔头,也很新鲜。”

他眼眸稍显圆,可眼尾微挑,就格外灵动俊秀;嘴里说着当大魔头新鲜,尽管神情没什么改变,可一种半是天真、半是新奇的神采在眼中闪烁,好似投身于新游戏中,正钻研如何取胜。

要知道人在江湖混,名声往往要比实力、背景、行事重要得多。李叹风挑起眉梢,吓唬小孩:“哦?你当真不怕走到哪儿都有人说你坏话么?须知江湖讲个快意恩仇,哪有人在乎什么真假,要编排难听的,可太容易了。说不得那些人要拿些凭空捏造的坏事,来指着你鼻子骂你呢!”

宁无惑慢慢地说道:“真相,是一个人的良心。谁没有良心,谁心里清楚,别人怎么说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李叹风听他用自己说的话反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你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么说。”

宁无惑摇摇头:“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李叹风笑了笑,道:“要是你最后发现,自己所想和真相完全相悖,又该如何?”

宁无惑直直地望着他双眼,淡淡说道:“既是我的决定,一切后果,我自承担。”

李叹风猛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孩子。他怔了一会儿,忽地大笑起来:“好!好!是李某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无惑,你且放心,你我二人,哪还有事做不成的!”他紧紧握住宁无惑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咱们就大摇大摆地到河南府去,再也不提什么萍水相逢了。”

宁无惑总算微微地笑了笑:“嗯。”

李叹风笑道:“既不是萍水相逢,那为兄去买些糕点回来,你可愿共赏?”

“……嗯。”宁无惑说道,“你爱吃什么?我也多买些。”

李叹风哈哈笑道:“为兄好养活,这店家卖十文一角的酒,瞧着就不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大明之气运至尊

大秦剑公子

寻仙

洪荒:刚成男仙之首,加入聊天群

盘古幡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洪荒]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风雪录
连载中倦湖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