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素有历代省会之区一说,此府据南北通衢,绝冀晋、控中原,地处扼要,城池便需得固若金汤,城外筑瓮城,瓮城外还有月城,大门交错而开,以防敌军长驱直入。真定城墙高三丈有五,土墙包砖,左右看看望不见城尽头,仰望而去,月城上闸楼内隐约可见把守官兵,气势森严,巍峨壮观。
月城外是一条护城河,再向外,却有摊贩集市、茶摊酒铺,人马络绎不绝。这时赶了个早,许多城外的农人也挑着担子要进城,饿着肚子一起挤着不是个办法,李叹风招呼宁无惑下了马,准备找个早点摊子。
李叹风的马说来也不算什么良驹,毛呈骝色,但养护得当,看上去油光水滑,尤其是在宁无惑那匹老马边上,更显得高大神气。它却很有灵性,并不仗着自己体型就去欺负人家,歇息时还要替老马放哨,尊老爱幼,品行格外良好。
城外的饭菜就要比城内粗糙些,好在他们都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之前赶路那几天,除去破庙那晚外,无不是夜宿郊外,分别守个上下夜,吃也就是干粮,只有一两顿运气好,串了两条鱼,后来又打到只野鸭。李叹风烤肉的手艺还不错,甚至还随身带点粗盐,而宁无惑那一手就只能总结为:熟了。
鱼当时是李叹风串的,宁无惑于是很是自然地接手来烤,仅仅是熟了、撒上了盐的烤鱼,两人吃起来都没有怨言,但那只鸭子,后来就交给李叹风去料理了。
可干粮、烤肉吃多了,人也消受不了。幸好没走几步,就瞧见个店家,卖的是粥饭、饼子,还切了杂碎,熬着一大锅汤。
时候还早,天气不算太热,汤味香浓,那点油水勾得赶路人脚步都慢了。李叹风瞥见宁无惑不知觉落后半步,便偏头问道:“我们吃这家可好?”
宁无惑点头道:“好。”
他们在一旁栓好马,坐在抹过几遍的桌边,要了两大碗杂碎汤、两张烙饼,各自付了钱。木桌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落下一层油润,尽管袖口已为方便活动而束紧,宁无惑还是把袖管稍稍提了提,解下剑来,横放在腿上。
杂碎汤只要把切好的下水在汤里煮熟,烙饼出锅就更快,这样的路边小摊,常常以超出人所想象的速度运转,因此很快就端了上来。吃饭间宁无惑在盘算自己剩下的盘缠,他带的银两本就不多,是自己攒的,临行前师兄们说要给些,都叫他拒绝了。眼下路程还走了不到一半,要是人还没到河南府,钱却花光了,怕是还得打短工凑一点。
他蹙眉端碗,仰头喝完最后一点汤水,神情之严肃,比之那夜破庙内尚且有余,不知道的,恐要以为他想的什么大事。
李叹风却没他吃得快,一边不紧不慢地把面饼撕成小块丢进汤里,一边问道:“吃饱了么?”
宁无惑用布巾擦擦手,说道:“早晨不宜吃多。”
李叹风哦了一声,道:“没吃饱,那为兄再要一张饼,你我分吃?”
“……不要了。”宁无惑撇开视线,去看摊子上其他人。
这小摊占着路边,食客也多,口音各不相同,有的他能听懂,有的他一个字也不明白,只是瞧着有人虽着布衣,出手也大方些,要的是五文钱的重罗白面蒸饼,也没准是要进城的商贾。
他又转回头去看李叹风,正襟危坐,义正词严地问:“你做什么营生?”
李叹风勺子定在空中,愣看他半晌,差点笑得仰过去,还放下勺子,腾空一拱手:“唉呀,是小的失察,忘了禀报大人。小的在友人的武馆挂了名,每月能赚个几钱银,勉强糊口罢了。”
宁无惑没想明白他笑什么,还是接着问:“教刀么?”同时又想,自己若是找个武馆临时教剑,怕也只能教一教四式母剑,这天底下学剑的人都会,是拿不到几文钱了。
李叹风却道:“不教刀,只教教拳脚功夫。”
其实要说来,宁无惑真不知他功夫深浅,只知道他说自己不拔那把横刀,现下一听,这意思竟是连刀都不用了。少年有几分不解,难得犹豫起是否该追问,可还没思及如何去问,倒耳尖一动,凝神侧耳去听。
嘈杂人声中,一个懒散男声道:“小师姐止步,那李叹风乃欺师灭祖之徒,又是个贼,人以群分,在他边上的,也说不得是什么大魔头,你这白白前去,叫师父知道了,总归不好。”
一个活泼娇美的女声斥道:“乃格兰的,就知道魔,魔你个头!这一路你嘴里都有二十个魔头了,长得好看就是魔头么?我偏要去!”
旁人骂人,总是粗俗,可她这么说,倒不叫人生厌,只觉得女孩岁齿尚小,真性情而已。
宁无惑在这一连串的“魔头”中回过头来,目光撞上一个腰佩宝剑的绿衫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她生得明媚大方,脸颊通红,可能是被气的;一眼瞧见他看过来,她立刻笑开了,凑上来道:“呀!少侠,我同你一见如故,又见这摊子上没了位置,可能与你同坐?”
与匽山上和李叹风初遇相比,宁无惑这次没觉出“一见如故”来。他又看看后面那佩剑的懒散男子,这人二十多岁,长得寡淡,皮肤稍黑,浓眉细眼,耷拉着脸,没什么精气神。他一口一个“小师姐”,想来是比那少女入门要晚的缘故,门派之中论长只按拜师前后,却不按岁数。
男子说道:“小师姐,这摊子上位置还多,你这理由太不入流了。”
小师姐回头怒瞪:“要你说!”
她再换上笑脸扭头来,竟见宁无惑已然拿了剑站起身,向她说道:“坐。”他又指了指拴马的位置,对李叹风说:“我等你。”
李叹风拿勺子按了按汤里的饼,笑道:“萍水相逢,朋友何必多待?李某用的慢,你自去就是了。”
宁无惑站在那想了想,才确定他是对自己说的。他说是涉世未深,但也清楚这句话是在大大地撇清两人关系。他向来多思多想,少有冲动,这回却不等怔住的少女说话,又抱着剑坐了回去。
他慢慢说道:“那边确还有位置,我要等兄长吃好,你去旁桌坐吧。”
少女惊得欸了一声,跺脚道:“你!这桌四张凳,我不坐你的还不行么?你和哥哥闹脾气,扯上我们做什么!”
那男子左右一瞧,还是懒懒地说道:“小师姐,人家兄弟不愿意和你同坐,你看不出来?”
宁无惑心下恍然,他刚还以为江湖上怎么坐也有说法,否则同桌空座坐便坐了,哪需多问,这才让位,原来不是这个意思。
瞧见他神情,李叹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口气到最后,又笑了起来;他笑时剑眉舒展,风流洒脱,又将少女的目光吸引了去。
她年少爱俏,见人笑得好看,语气已然弱下几分,开口问道:“喂!有什么好笑?”
宁无惑已然说出了“兄长”二字,关系是撇不清了,李叹风笑吟吟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少年,随后悠然道:“李某虽欺师灭祖,却也不至以长欺幼。二位依山剑派的大侠,舍弟也没旁的意思,要坐就坐吧。”
少女顿时忘了刚才生气,惊咦道:“你怎知我们是依山剑派的?”
李叹风笑道:“李某不止知你们是依山剑派的,还知你是裴掌门的女儿裴岁章,这位是裴掌门高徒祝珵祝六侠,是也不是?”
裴岁章一拍手,眼睛里都快放光:“正是,你这人虽然传得邪乎,倒博闻强识,好生厉害!”
她立时坐下来,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叹风说道:“嗳,此乃李某独家秘方,若是说了,岂不连博闻强识也失了去,只剩邪乎了?”
裴岁章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祝珵却一直没坐下来,只站在她身后抱着胳膊,冷不丁问道:“这位少侠,是你弟弟?拭锋山庄又何时重开山门,新收了徒弟?”
李叹风不变神色,仍是微笑道:“李某既已欺师灭祖、叛出师门,结交何人,又与山庄何干?祝六侠要是不坐下吃饭,也没不让你站着,何必说那扫兴的。”
裴岁章已经与他俩形同一伙儿,点头道:“就是!你也别站我后头,多瘆人呢,你去那边吃饭吧。”
祝珵掩面叹息,还是绕到她对个坐下来,也不说话了。
许是难得见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又没有架子,裴岁章开始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听说你到处盗人家高官富贾的宝库,怎么还穿得破破烂烂,吃这便宜伙食?”
李叹风听了,反而先含笑对宁无惑说道:“你瞧。”随后才道:“偷别人的钱来,自己全花了,银子在手中走个过场,哪里有意思?”
宁无惑还在想什么拭锋山庄,什么欺师灭祖,被他一提醒,心道:原来他刚是笑这个,旁人都以为偷盗才是他的营生……难道别人都不知晓他不用那些钱么?
他稍稍歪着头,凝神思索,视线自然下落,瞟见那碗还没吃完的汤饼,就顺口说道:“要泡化了。”
“唉,贤弟说得是。”李叹风应道,端起碗来快些吃了,一时竟也不再理睬裴岁章。
裴岁章见状,自然而然扭过头来,问宁无惑道:“我还不知少侠名号呢。”
“无惑。”
裴岁章眨了眨眼睛,挪过去些,一连串问道:“无惑少侠师承何处、从哪儿来呀?又要到哪里去?”
宁无惑用拇指抚着剑鞘上的纹路,只答道:“去河南府。”
裴岁章见他长得漂亮,又冷着脸,本来以为得不到半句回答了,有这么个解答已经很高兴,不由得又凑近点,笑道:“也是去凑那武林大会的热闹么?太好啦,咱们一块儿走,好不好?”
称呼的变化,琢磨了一阵。。其实我更喜欢叫小友hhh但是小宁都说是兄长了,老李只能叫贤弟了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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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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