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饶是夏日昼长夜短,天也还未亮。月已沉了下去,朝日隐而不发,山雾浓似羊乳,整座匽山灰蒙蒙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树枝草叶摇动,发出冷冷清清的簌簌之声。
宁无惑已经洗漱过,站在院中。
这是匽山派的客院,院中栽着一棵老松,他便与这棵老松相对而立,左手握住“不错剑”的剑柄,腰挺背直,俨然另一棵松。
他这样站了许久,久到雾水打湿了他的衣摆,金色的曦光自东方刺破长空;一轮火红的太阳渐渐越过山头,从院外响起弟子起床的吵闹声、早课的号子声、师长的喝声……早上的风还是清爽的,它吹散了浓浓的雾,那棵老松树皮上的皱褶,已然清晰可见了。
宁无惑终于动了。他像是怕惊动老松的沉眠,将剑拔出鞘的手是那么慢、那么慢,即使一直盯着,都会令人怀疑他是否仍在拔剑;又那么稳、那么稳,完全听不见半点金属摩擦的声音。当剑尖从鞘中脱离而出后,他依然以那样慢和稳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一道残月似的弯弧,将手臂平缓放了下来,长剑斜向地面。
他分明没有再动作,那长剑的剑刃却忽地嗡动起来,愈震愈烈,嗡嗡声响成一处,似有千只蜜蜂一同振翅,而振到最后,竟发出铮地一声尖啸,古琴弦破、美玉枉碎之声,不外如是。
此声之后,天地仿佛同静了片刻,院外的人声方才又灌了回来,一人忽在后面叹道:“小兄弟当真没有起错名字,这真是一把再不错的剑了!”
宁无惑把剑收回,回过身来。李叹风在厢房门口长身玉立,含笑瞧着他,那身棉麻劲装的长摆也有些湿漉漉的,大约站在那儿多时了。
宁无惑说道:“你答应借我的。”
李叹风笑眯眯地点点头:“正是,它能留在懂它的人手中,比留在李某这个粗人手中要好上一万倍。”
他话中之意,竟然也是要把剑送给宁无惑。宁无惑虽对外物之利没什么追求,却也着实喜欢这把闪亮的长剑,心情一时大好,便问道:“去吃饭么?”
李叹风笑道:“小友相邀,莫敢不从。”
他二人就仿佛结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结伴到匽山的饭堂用饭,与其余弟子同样,吃的小粥咸菜。等吃完了饭,就该下山了;两人都没有行李,并肩走到山门处,孟今宵早已等候多时,向他们长揖:“我来送二位下山。”
李叹风说道:“你倒周全。曲长老如何了?”
孟今宵叹道:“师父今早闭门不出,只叫我来送送二位,劳李大侠费心了。”
李叹风笑了一笑,又道:“李某听得今早热闹得很,可是有什么变故?”
孟今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说道:“师父命人把迎风堂的牌子拆了,说要换个新的。”
李叹风乐不可支:“是极,迎风堂怎生迎来了李叹风,确实不大吉利!”
孟今宵苦笑道:“李大侠……”
“需教曲长老知道,就算是‘迎雪堂’、‘迎月堂’,李某也是会去凑一凑热闹的。”李叹风笑道,“闭门鼓乐,如何赶得上大开门扉,与众同乐呢?”
孟今宵沉默片刻,说道:“今宵会说与师父听的。”
“嗳,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可就没意思了。”李叹风摇摇头,说道,“无惑小友,你说呢?”
宁无惑似是方从深沉的思虑中清醒过来,缓缓说道:“我觉得‘迎雪堂’好听些。”
李叹风登时笑得前仰后合,拍了一把孟今宵肩膀:“旁的就罢了,这句必要带给曲长老!”
孟今宵心事重重地将他们送至山脚,拜别后便又上了山。宁无惑与李叹风朝着屏口镇方向走出二里地去,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匽山。
宁无惑说道:“你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李叹风说道:“哦?那小友说说,李某在想什么?”
宁无惑并不看他,只看着苍翠的匽山,松柏掩映的山路上,似有一个小黑点正向山上而去。他说道:“此人不会在匽山留太久了。”
李叹风倒收回了视线,去看宁无惑。这少年要比他矮上大半个头,年纪尚小,用语稚拙、性情天真,可不知怎的,短短一夜之间,居然令他升起相惜之情。他笑着说道:“不错,短则半月,长则一月,他定要辞别曲长老,下山来的。”
一个一心向剑之人,在见识过更高妙的剑法之后,是决不会甘心不去学的;人若有野心,一旦见过井外广袤天地,便不会再安居于井底了。
宁无惑又说道:“曲长老也只是不禁打了些,人倒不坏。”
李叹风笑叹道:“江湖上敢说他不禁打的,怕是无几。”
宁无惑总算盯住他的眼睛:“你是其一么?”
少年人仰视而来,更显得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澈如镜。李叹风并不回答,只是笑:“李某久未拔刀矣。”
宁无惑顿觉可惜,不知他是自觉无人值得拔刀,还是不愿再拔刀,但也不追问,只道:“我此行要去往豫州了。”
若换做别人,定是免不了问一句为何的,可李叹风就是明白他不会问。这莫名的自信应验,饶是盛名已久的劈风刀客,也不由一笑,才说道:“小友不愿与李某同行?”
宁无惑说道:“此行维艰,你要同我一起走,我就只在此时提醒你一次的。”
李叹风哦了一声,说道:“小友可是要争那盟主之位?”
“我要做的事,你应当听了高兴。”宁无惑慢吞吞地说,“我是去偷东西的。”
李叹风笑道:“小友果然知我,不知偷的是什么?”
宁无惑说道:“两个人。”
他极有主意,同是初逢,对匽山派就隐瞒姓氏,声称盟主之位手到擒来,可对着李叹风,反而如实托出,表明自己意不在盟主。
这武林大会选出了盟主,第一件事,便是将宁自尘诛杀示众,也只有他才有一偷的必要——若那宁自尘是他欲偷之一,另一人是何许人也呢?
李叹风若有所感,面色凝重起来;他眉直眼亮、鼻高唇薄,笑则潇洒风流,不笑却显出三分凶悍冷肃。他沉吟许久,便说:“某已知晓你要偷谁。”
宁无惑注视他良久,才开口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去偷?”
李叹风结结实实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姓宁。”
他的语气实在太笃定,仿佛清楚自己所说一定是真的。他此时不笑,宁无惑面上反倒有了微微笑影,春雪初融一般。他说道:“濯城宁家已有一十八年不曾新添男丁。你与他关系很好。”
“某与宁兄时而把酒夜谈,听他提起过有个体弱的小侄儿。”李叹风说到这里,笑意又回到眉梢;他说道,“看来他倒不必忧心了。”
宁无惑说道:“即是如此,你可要同我来?”
李叹风长笑一声:“我上匽山,本就为宁兄之事而来,寻那方德正方掌门的。惊闻小友志同道合,只叹何其妙哉,何必再多问!”
宁无惑应道:“好!我们走吧。”
两人回了屏口镇,宁无惑要去和丰楼取行李,李叹风便在一楼喝茶等他。他把换洗衣服并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都用一张包袱皮裹了,带在身上,下楼时,又听到有人高声说:“周兄,你可知那匽山派力擒宁恶贼之事?”
周兄则回答道:“陈兄,我便是听说,武林大会正是因此而开哩……”
谈话间,李叹风已站了起来,向宁无惑招招手。宁无惑与他一同走出和丰楼去,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昨天似乎有另一批人,说的也是这套说辞?”
看来他心思通透,却还是江湖经验甚少。李叹风不禁笑道:“自然,江湖门派要开个武林大会,只内部静悄悄比一比有什么意思,可不得到处造势么?”
宁无惑恍然,到底回头看了看和丰楼。酒楼的幌子在烈日下随风飘摇,针脚整齐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地亮着微光。
还是写得蛮爽的。。其实李大哥替匽山派也说了挺多好话,小宁没完全听出来就是了(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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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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