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叹风提及路程,国字脸早已问遍了各人的来去,便不例外地开口问道:“不知二位兄台到何处去?”
李叹风笑道:“我们去到河南府。怎的,这屋中有人同路么?”
此话既出,庙中却无人答话。国字脸目光一闪,说道:“若途径正定、顺德、卫辉三府,倒是与那头的夫妻二位有一段同路。”
李叹风向佛像后的角落拱了拱手,道:“这么说,这位大哥和嫂夫人是去雍梁方向?”
那大汉似是与女子对视一眼,方才抱拳还礼:“正是去陕州。”
李叹风细细打量这两人,大汉瞧上去练过武,可女子坐处被佛像挡着,看不清身形,又不肯回头,如云黑发湿漉漉地搭在背上,遮住了肩颈,轻易看不出底细。
武林难得的盛事办在河南府,这大汉是习武之人,却不凑个热闹,身边还带女眷,想必是有要事。萍水相逢之人的私事,李叹风倒也无意去问,只是笑道:“近来河南府可有武林集会,道上鱼龙混杂,若无急事,不妨绕一绕路。”
武林大会自打决定要开,各处便都有人宣传造势,捧得峳匽二派高高的,又将此会说得群英荟萃、意义非凡,就差在酒楼拉起条幅来;即便不是武林人士,这段时日,也难免听得耳朵起茧。
于是,听到此,国字脸冷漠的脸色带上一丝不屑,而那大汉两腮肌肉一鼓,似是咬了咬牙,随后说道:“多谢兄弟提点。不知兄弟可是江湖中人?”
李叹风随意摆了摆手:“可不敢当,只是个学了点花架子的闲汉罢了。”
大汉又道:“听兄弟所说去往河南府,莫非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李叹风笑了笑,回道:“什么参加,不过是凑个热闹,带舍弟见见世面。”
宁无惑在一旁坐着,虽然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他的舍弟,但也犯不上揭穿,只暗自记在心里,瞧着僧人拨了拨火。
天色已彻底黑了,磅礴雨声更是显得四野如墨,破庙中仅有这一处光源,火焰跳动时,众人的影子也随之舞动。
那女子忽然开口说道:“小女子久居一隅,对这大会倒是好奇得很,恰好这雨夜漫漫,这位大侠可愿讲讲武林大会,也好叫时间不那么难熬呢?”
她说着,稍稍侧头过来,望向李叹风。她正值青春年少,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就如同任何人恳求时一样,期盼而又可怜,可李叹风却瞧见藏起来的一点惊惶;她的声音有些特别,听着要比寻常少女低沉一些,倒也婉转悦耳。
可她说完话,李叹风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屠户反而额冒虚汗、噌地站起身来,他这一站,女子的脸色也登时变了,扭过头去往佛像后躲了躲,大汉立刻为她拢了拢外袍。
屠户眼见大家都盯着他看,又弯腰缩腹,嘶嘶地吸了两口气,赔着笑说道:“唉哟,天一下雨,人就尿急,小的到外头解个手去。”
他虽是对着众人说的,眼睛却觑着国字脸,话一说完,脚跟一踢旁边的书生。书生忙爬起来,朝四方作揖道:“失陪,失陪,人有三急啊!”
国字脸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正好,我也有此意,不如一起?”
他这一站,外头正好打了道闪,照得他的影子霎时如同一张巨网罩住屠户和书生,屠户腿一软,居然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连忙谄笑:“这雨恁大,又打雷又打闪,多急也憋回去了,要不……您请便?”
书生没想到他坐得这么快,愣了愣才又向国字脸作揖:“得罪,得罪,你老请便。”
国字脸一摆手,沉着脸色坐回去,说道:“此时雨大,待雨小些再去也无妨。”
明眼人都已能看得出,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必然有些冲突暗流涌动,使得国字脸要盯紧此二人行踪。
庙内氛围冷凝,僧人浑然不知似的,带着安恬的神色,轻轻说道:“雨这样大,夜这般长,忍一时便罢,又怎能捱到天亮?”
宁无惑忽而悠悠开口道:“我也想听,武林大会的事。”
这被打了岔的话题竟然还有接上的一刻,李叹风不住地想笑。
他们自匽山下屏口镇至此也有两三日光景,一路打马赶路,中途休息自然也谈起过中原武林,他心知宁无惑意图,但此刻只作恍然模样,笑着赔罪道:“是为兄一时疏忽,忘了同你细细介绍。不如就从参与者说起,如何?”
他把兄弟之说记得挺牢。宁无惑点头道:“嗯。”
李叹风继续道:“中原武林,素来有‘五派三门’之说,这五派,便是豫州峳山派,冀州匽山派,并州依山剑派,徐州玉人派,扬州秋水派。此五派多教习用剑,子弟众多,也均派了人去参会,像咱们这些凑热闹的,大多也都猜‘武林盟主’的名头,会落在这五派之一呢。”
他说着的时候,宁无惑正凝注着角落那对夫妻,却没瞧出什么特别,于是慢慢问道:“那三门呢?”
李叹风笑笑,说道:“三门,则分别是善制机关暗器的沽上拂袖门,在苦寒之地求仙问道的乐浪太玄门,还有位于陕州,有天下第一快剑美誉的快剑门。”
最后三个字时,宁无惑眼见着那女子坐直了些。人若是想听清远处夹杂在雨声和柴火声中的声音,就难免要侧耳;这般重视目的地处的名门大派,多半不是有仇,就是有求。
他有了初步定论,便追问起来:“快剑门内,是怎样光景?”
“快剑门门主顾谯辉,是个如同他剑法一样的人,快言快语、性情刚直,而且最是护短。”李叹风说起这些并不保留,“六年前,快剑门弟子在兖州与天涯镖局起了争执,结果受伤不能再习武,顾门主亲自下山前往兖州,当着总镖头的面砍断了动手之人的双臂,叫那人不能再握刀枪。”
宁无惑思索片刻,说道:“他有没有问,孰对孰错?”
李叹风摇头叹道:“没有。”
宁无惑又道:“受伤的快剑门弟子,双手俱在?”
李叹风应道:“正是。”
他说得仿若亲历,那女子激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又很快被大汉扶住肩膀。宁无惑收回视线,在庙内扫视一圈儿,有人面露轻蔑,有人不以为意,都只认为这不过小事而已,只有僧人叹了口气,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他又看向李叹风,这个一阵风似的侠盗面容平静,不轻易叫人看出心中情绪,只在眉梢挂着一丝不忍。
宁无惑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握剑十五载,尽管皮肤洁白,掌心、指缘早已满是老茧;他还太年轻,听到这事,率先想的不是没了手怎么吃饭、洗漱、更衣,而是没了手还有没有方法练剑。
他很慢地问道:“顾谯辉,他的剑,怎么样?”
李叹风说道:“很快,但只是很快。”
他仿佛忘了才说过自己练的都是花架子,点评用语很短,却高屋建瓴尽显。这句话不只是以他的角度来说的,也是以宁无惑的角度来说的——他认为这位享誉中原的第一快剑,在他和宁无惑面前,也不过是剑很快而已。
“嗯。”宁无惑听懂了。他握住拳,又松开,抬起头,正要向那女子询问,却被李叹风用眼神制止了。
“这武林中事,你可还愿再听?”李叹风笑问。
宁无惑说道:“好。”
李叹风并不接着讲令那女子心神激荡的快剑门,转而说道:“江湖上,还有个特殊的帮派。”
这几日里,他也没说过这个,宁无惑问道:“帮派?”
李叹风笑着说:“这个帮派,叫做‘鸟帮’。”
这回,轮到了屠户和书生哆嗦。屠户抬手又放下,一双眯缝眼睁得老大,满眼祈求,看着很是可怜。
李叹风却不理睬他,悠然继续道:“这鸟帮帮众遍布天下,却没个固定山头,不同派系间往往用不同的暗语记号碰头、交流。帮内分为四门,分别是行骗的雀门,乞讨的鹑门,抢劫勒索的鸠门,还有……”
他这回看向屠户二人,微微笑道:“偷盗的鸦门。二位兄台,某说的可对?”
屠户额头渗着冷汗,讪笑着搓手道:“大侠,你老说的俺听不明白,这江湖的事儿,俺这乡下人可老听不懂的。”
书生吞了口唾沫,连连点头:“是也,是也,云里雾里!”
国字脸猛地站起来,冷笑一声,喝道:“范移,胡帨,你二人偷遍了上谷,通缉令可还在城门贴着,此时竟还敢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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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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