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晚回到客栈的时候,戌时还未过完,她本欲先去看看文长风的情况,却被常溪亭在半路拦住了。
“江女侠这么早回来,是急着与我见面?”
常溪亭手里端着两杯酒,像是早早候在客房门口等着江归晚一般,他面上勾着浅笑,把其中一杯酒递至江归晚面前。
江归晚不知道常溪亭又在抽什么疯,他这个人阴晴不定仿佛没有一个限度。
她本就在烦忧着如何去凌波崖求药。
今日离开前,谢知羽送给她一块玉令牌,说拿着这块玉令牌可以畅通无阻进入到凌波崖,若是在鸢都有难,需要帮助,拿着这枚玉令牌也可以在鸢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援助。
谢知羽是好心,才赠与她此物。
今日在莳花馆见到的那位景珩,大约就是玉书公子很宝贝的那个徒弟。
谢知羽待她真心,视她为朋友,今日一遇,她也能看出谢知羽和景珩两人的兄妹关系有多好,那枚百转丹关系着景珩的性命,她要如何开口,求这续命之药。
江归晚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到底要如何做,此刻她看着常溪亭又这般的表情,她只觉得常溪亭就像是在戴着假面,就像之前在太古峰下的客栈一样。
江归晚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她皱眉冷冷道:“常溪亭,我不喝酒。”
常溪亭的手没往回收,笑容也没变,他微微偏了头,问了一句:“鸢都的上巳节热闹吗?”
江归晚眼中带了一丝不解。
常溪亭也是从莳花馆回来的,外面热不热闹他必然已经见过,何必在这假意问她。
江归晚只当常溪亭闲来无事,又在逗她取乐,她没接话,就要错开他走自己的路。
常溪亭没在意她那一眼就能看穿的想法,他笑了笑,看着江归晚道:“山水各有道,我们别辜负了今夜这般好景色,举杯喝个散伙酒?”
江归晚一愣:“散伙酒?”
“看女侠这表情是舍不得我走?”常溪亭面上带了点郁色,他像是在犹豫,不过下一瞬他又满脸笑容,“估计是不太行。不过,若女侠能抛下那老头,愿意跟着我走,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江归晚久久沉默着,她心中万千情绪影影绰绰,一点一点浮在心上。
她不想他离开吗?倒也没有。
他们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就像一滴雨落在一片叶子上,短暂地相伴一会,雨会慢慢消散,化入空气通往各处,叶子也不会永远留在那个枝头。
在河陵,在太古峰下的客栈,他们其实在那时就该分别的,只是她开了口,他便应承陪了她一段路,如今他要走,她于情于理,可以向他道谢,可以祝他日日常欢,却独独不该留他。
江归晚想,她生命里的人真是太少了。
所以即便常溪亭没有拿她当朋友,只是每日嬉笑逗乐,和她说说话,她都能生出这份留恋。
江归晚轻轻呼了口气,放松下来,她面上带了笑,道:“多谢你近日一直在帮我,那我们后会有期。”
她说着就要抬手接那杯酒。
常溪亭见此,手猛地往后退了一下,动作间酒洒出来大半杯。
他像是懊恼自己刚刚的行为,眼里带了点郁色,拿着酒杯的指节不自觉加重了点力道,直到酒杯有了裂痕,他才仰头,接连两杯酒下了肚。
江归晚被常溪亭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
常溪亭整理了下表情,开口道:“酒就算了,道谢我收下。”
后会有期也算了,以后都别遇见。
常溪亭想要离开,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他的腿脚却不怎么听他使唤,硬是抬不起来。
江归晚见常溪亭没动,以为还有话要说,她等了会儿也没见他开口,于是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
江归晚回客栈之前,谢知羽曾向她推荐了个赏风景的好去处,鹿华山,说那里能看尽鸢都的风景,如果天气好,万里无雾,甚至能眺望到凌波崖。
口头的谢意总是有些轻,江归晚想了一圈也没别的好东西赠与常溪亭,既他也不着急走,那不如一起去瞧瞧。
常溪亭见江归晚忽然开心起来,心中蹭地跳出来一团火。
他刚开口出了个音,江归晚就笑着问他:“那我们去鹿华山看看,好不好?”
“我……好。”
常溪亭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想说什么,反正就是很顺口地变了话,就这么应了。
鹿华山在鸢都城北面,和凌波崖是两个方向,距离他们落脚的客栈也相距甚远,江归晚只听谢知羽说了个大概方位,就这么拉着常溪亭在夜色下出了门。
他们二人骑了马,并行至城外山脚下。
江归晚本想凭着山高来辨认鹿华山,可现下是深夜,纵使明月悬照,那些山影重重也不能识得清。
江归晚懊恼道:“这次怕是不行,我估计带错了路,不如……”
常溪亭没停下步子,他半点犹豫也没有,略微有些随意地挑了个方向往前走,“为何不行?左不过是些风景,快过来。”
江归晚看常溪亭越走越远,也不再多言,快步跟了上去。
这座山也不知是不是鹿华山,但确实挺高的,江归晚和常溪亭两人一刻未歇,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才走到顶。
最高处没了遮挡物,莹白月光铺满了两人脚下的路。
山顶上有一间凉亭,摆了一个方石桌,两个石凳,桌子上用石头画了个棋盘。
常溪亭摸着棋盘的格子,问道:“可会棋?”
江归晚也看见了棋盘,“会,但是没有棋子,而且在这月光下也看不清楚……”
常溪亭抽回手,打断她的话,“会下就行。你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走。”
常溪亭说完大步流星往山下走。
江归晚瞧他下棋的兴致挺高,也没再劝阻。
她刚刚站在远处,竟是没看见这石桌上居然镶嵌了四颗小小的夜明珠,但应该是年月久了,光不怎么明亮,现在近了,倒是能看得清楚棋盘,但也就只限于棋盘了。
常溪亭也不知道从哪处捡来了几十颗圆润的小石子,他一路捧着,走到石桌前动作轻缓地放在棋盘上。
常溪亭一边分着石子,一边跟江归晚讲着:“条件有限,就这么简易点,你我各一半,一局定胜负。”
江归晚还没有这样下过棋,她看着颜色形状都差不多的石子,问道:“又无黑白,如何定胜负?”
常溪亭手上动作不停,笑着回道:“哪能处处有黑白?在这里就随心随性,图个有趣而已。输赢等天亮见分晓。”
江归晚不懂输赢如何天亮见分晓,但此刻也不想问了。
于是,在这深深夜色里,两人裹着凉风细雾,一人一步棋,下到了黎明破晓,旭日初升。
“输赢怎么算?”
江归晚看着棋盘上清一色的石子,试图辨认出哪颗是经她手落下的。
常溪亭拿着他手里最后一颗子,看着棋盘道:“慌什么?我还有一子。”
确实不慌,一夜都这样过去了,现在也不急着走。
江归晚支着下巴,半闭着眼道:“不慌,你慢慢想。”
她原是想打个盹,毕竟整夜都没合过眼,她一向作息规律到点就睡,甚少熬夜,更何况是整个通宵,这一打盹,直接陷入了深眠。
周围很安静,只几声空谷鸟鸣幽幽传来。
常溪亭的视线不知何时起,从棋盘上移到了正伏桌安睡的江归晚身上,他的目光很平静,就这么长久地看着。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他这些年,南南北北到处闲走,也遇到了形形色色,或善或恶的人。
但在这样的一个清晨里,那些人,那些景,那些过往仿佛化成了烟雾,从他脑海里抽离,挥散,缓缓的,慢慢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影子。
他看得见那个影子,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影子是谁。
所以,他得离开。
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没有道理可讲,他至今也不懂天命到底是何意。
他求生的时候,天意要他死,他求死的时候,天意又让他觉得活着也有点意思。
江归晚于他而言是个意外。自他们相遇到今天,其实也没有很久。她想与他做朋友,可他不需要朋友。
他的情绪总是一团糟,跟毛线团子一样,缠在各处。这样挺好的,他不需要清醒,不需要感知。
江归晚这个人却太真,她的眼睛太干净,会让他所有的情绪安静下来。他恐慌这种感觉。
师父总说无事卜一卦,一卦知结果,少些蹉跎,少些执念。
常溪亭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铜钱。
他并不精于此道,他做事向来是万事不过心,万事随性,因此师父给他的这三枚铜钱,时至今日才第一见了天光。
江归晚问他如何定输赢。
可这输赢哪里在这棋盘之上。
常溪亭收回了视线,他闭了闭眼,铜钱随着他的动作抛至空中,又快速落于他手心。
“输了呢。”
常溪亭无声笑了笑,他把铜钱重新收起来,最后一个石子也终于落在棋盘上。
太阳此时已经完全露了脸,暖融融照在身上,驱散了凉意,江归晚沉在睡梦中,本能地向温暖的地方偏了偏身子。
“江归晚,我们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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