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晚离开苍月楼前,被楚尧拉着单独开了一个时辰的小灶。
楚尧千叮咛万嘱咐让江归晚到了花霖之后,不要轻信那里的任何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些污糟的破事,一定要两耳不闻,取到药后就马上离开。
楚尧语重心长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很是认真凝重,江归晚确实是把他的话听进了心。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赶到花霖的这天,不得不说一句时间太凑巧。
这天卯时一刻,随着太阳升起的同时,花霖还突兀地响起一声声凄厉哀绝的尖叫声。
花霖地处大魏最南端,依山傍水,多花木草树,与其说它是个城,不如说它就是个人口千余户的山水小镇。但凡是住在这里的,十之**都姓云。
这里没有设立府衙,没有朝廷派遣的官员,大事小事全部都由云氏族长和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全权定夺评判。
听到动静,最先赶过来的是住在隔壁的云秋。
她怀着孩子,身子很重,看着就快要临盆。想来是腿脚浮肿的厉害,她走起路来,步子明显不太稳,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缓一缓,然后才能继续接着走。
等云秋撑着力气走进门时,她一眼就瞧见披头散发,赤着脚蹲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云九娘。
“九娘,你可是怀着孕,不能……”
云秋剩下的话没说完,她瞧见了云九娘衣裙上和地上的大滩血迹。
云秋心里咯噔了下,一路上撑着的力气在这一瞬被抽脱个干净。
“秋娘,小心些。”
闻声赶来的云韶来得及时,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云秋就要栽倒的身子。
云秋顾不得自己,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推着云韶,颤声道:“少族长,你去看看九娘……”
云韶没说话,等云秋站稳后,他才松了手,脚步沉重地朝云九娘走去。
“九娘,你先起来……”
“滚!不要你假好心来管我!”云九娘抬起头,目眦欲裂瞪着作势要扶她的云韶,撕扯着嗓子怒声骂道,“你滚!你滚呐!”
云韶仿佛听不见她的骂声,他依旧是伸着手,蹲下身子,要扶云九娘起来。
“啪——”
脆生生的一巴掌,很响,很重。
云韶没躲,他被这带着满腹怒气的一巴掌扇得偏了头,脸上挂着清晰的巴掌印。
云九娘打完还不解恨,她握着拳头,一拳又一拳重重砸在云韶身上,情绪完全崩溃,她边打边哭:“为什么?!你们带走我爹娘,带走我丈夫还不够!还要带走我的儿子?!他才十岁!他才十岁……你怎么不去死,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
走过来的云秋听见云九娘的话,想要阻拦的手僵在半空。
“怎么了?九娘怎么坐在地上?”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男子拄着拐杖,从门口迈步进来,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群。但仔细看,这群人里,全是清一色的老人。
云秋站在角落,看着赶来的这些人,心里苦得发疼。
这些年,除了怀着孩子的妇人,花霖还剩下几个年轻人呢?
一直维持着蹲姿的云韶听见来人的声音,半晌没动的身子才僵硬地有了动作,他站起身对来人行了个礼:“族长。”
族长云暨看着云韶脸上的巴掌印,刚刚开口时的和颜悦色顷刻间消失不见,他没当着众人的面寻问,只冷声道:“韶儿,把九娘扶起来。”
云韶半低着头,恭顺应道:“是,族长。”
这一次云韶伸手去扶,云九娘没再抵抗,她站起来后没按照规矩向族长和长老们见礼,没看任何人,视线一直落在地上的那摊血迹。
“九娘。”云暨打破沉默,开口道,“你如此闹,是心有不满?”
“哈哈哈……”云九娘收回视线,眼里带着泪花,看着云暨问道,“闹?我闹什么了?”
云九娘边说边抬手擦了眼泪,忍着肚子里的钻心的疼意,朝云暨走了两步。
“九娘。”云韶伸出胳膊,出声拦住云九娘。
云暨:“不用拦,让她过来。”
云九娘轻蔑地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云韶,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也听得很清楚。
“云韶,你就是条只会摇尾乞怜装好人,可怜又可悲的贱狗。”
云九娘说完,拍下云韶的胳膊,越过他站到云暨面前。
她眼睛直直盯着她面前的族长,讽刺道:“你说我闹,是因为我睡醒睁开眼,发现我好好的儿子明明该睡在我旁边,却不见了之后,不该叫是吗?我是不满,很早就觉得不满了。”
“我不满你孙子为什么不被那伙人抓去,为什么不死!我不满你这个老东西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不死!我恨死了,恨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臭狗,你们这么些年,害了花霖这么多条人命,为什么不死?!你死!你去死!你们都去死!”
云九娘越说越激动,她挥着手就要抓向族长云暨的脸。
周围人刚有动作,想要拦着云九娘,却见云暨反应极快地挥着他手里婴儿手臂粗的拐杖,“闷”地一声,沉沉打在了云九娘的腹部。
“九娘!”云秋大喊了一声,踉跄着跑过来跪在地上,她想要查看云九娘的状况,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她急得语不成调,“血……怎么还有这么多血……九娘,九娘……你疼不疼……孩子,孩子……九娘……”
云秋哭着向云暨求道:“族长,让少族长送九娘去云医居看看吧,她怀着孩子的……这么多血,九娘会死的……”
云九娘冷汗涔涔地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着躺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抖,身下的血又一股一股地开始往外冒,像是发了大水一般,她伸手拽了拽云秋的衣裳。
“好阿秋,别求……我不疼的……”云九娘刚一开口,嘴里的血就开始往外淌,她想咽也咽不完,于是她轻轻笑了笑,对着云秋道,“好阿秋,别求,别求……”
一直背对着众人,看不清神色的云韶忽然转过身蹲在地上,一把抱起了云九娘。
云暨:“韶儿。”
云韶要跨出门的脚步一顿,他的手臂紧了紧,说:“族长,九娘会死的。”
他留下这一句话,就直接抱着人离开了此处。
云韶带着人走后,没人敢再说一句话,也没人敢离开。云秋扶着地艰难起身,她捧着肚子,站到刚刚云九娘站着的地方,对云暨道:“族长。”
云暨寒着脸:“秋娘也要学九娘?”
云秋:“不是。我只是想问问族长,云策在哪?为什么他会被带走?”
云策,也就是云九娘的儿子,今年春刚刚满十岁。
云九娘家和云秋家是邻里,前后院子。云秋家就剩下她一人,她怀着孩子,身子不便,云策每天下学回来,都先过来帮她打水,云秋家地里的农活也都是云策这个半大的孩子帮着干。
云秋想起云策,眼泪又掉下来,她问:“阿策才十岁,那些人是有多狠的心,要用孩子来试药?”
“秋娘!”云暨用手里的拐杖重重捣了捣地面,怒声道,“不要妄言!”
-
云医居内。
云韶看着季空梵,问道:“九娘怎么样?”
季空梵用提前打好的水,净了手,道:“怎么样?哼,还要多谢你们心慈手软给她留了一口气,要不然即便是莲谷的人,也救不回来她这条命!”
云韶不理季空梵的挖苦嘲讽,他听到云九娘被保住性命,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季空梵:“唉,你去哪?”
云韶头也没回,回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僵硬,“见族长,去领罚。”
季空梵看着云韶这一脸木头样,气的连盆带水砸在了云韶身上。
“醒醒吧你!”季空梵怒道,“回去领罚?罚什么?罚你不该救人,罚你没有袖手旁观,没看着云九娘咽气?!”
云韶闭着眼,站着不动。
季空梵接着刺激他。
“云暨那老头是你亲爷爷吗?他是要把你教成冷心冷情,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才觉得满意?他是要花霖再不剩下一个活人,才觉得报了也不知道几十年的救命之恩?你这般冷静,是因为今日差点被打死的是云九娘,而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云秋,是不是?”
云韶皱着眉,低声道:“不是,我没有。”
季空梵一拳砸在云韶脸上,一拳下去,云韶嘴角就出了血。
“我没猜错的话,你脸上这巴掌印是九娘打的吧。”季空梵甩了甩手,又给了云韶一拳,“她打的太轻了,应该像我这么打。她躺在那动不了,我先替她打,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
云韶没反抗,随着季空梵的力道半跪在地上,任他往自己脸上挥拳。
季空梵虽是个只动笔墨不动武的大夫,手劲却也不小,他接连打了也不知道多少拳,直到云韶跪也跪不稳才停手。
季空梵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看着失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云韶,道:“别装死。我问你,你就这样看着听从安排,接着把花霖的小孩一个一个送去给那些人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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