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只觉得怀里一轻,蛾眉在空中散着荧光照亮前方的路,白毛怪丧着个脸从她怀里接过半死不活的绸桑,一步一步往医馆方向走去。
包袱自己背,讨厌的人也要自己抱,一路上白毛怪一声没吭,光瞧那表情也晓得心情差到了极点,因少白说了不能看着绸桑死,他才听进了心里。
想必绸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窝在个男人的怀里,在失去意识之前仅剩一丝清醒,迷离双眼只能瞧见白毛怪的下巴,他晓得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开白毛怪,故此想要像只斗鸡抬起高傲的头,只可惜还未等见到镜婆,便在颠簸中疼得昏厥过去,即便是想了个馊主意,用手死死抠住白毛怪的胳膊也无法继续维持清醒,这法子怎的不管用呢?
临近医馆,泊夜站在门口扫雪,眼瞧着远处有人狂奔而来,只是那造型让他觉得好生诡异,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还有个女娘在后面追着跑,难不成……
也不晓得他是看了听了多少戏才能幻想一出背着婚约私逃的奇怪戏码,待等定睛一瞧竟是熟人。
连招呼也不打,狂奔而来,夺门而入,只留泊夜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细品着方才眼前一闪而过的人影,这才晓得那合上眼一动不动的人是谁。
进了院子,当院围着几个伤者,她猜是爆炸导致,不过好在转圈扫视一遍都不是什么重伤,大多是跌倒擦伤之类,偶尔有几个脱臼的,却不见镜婆身影,少白晓得不能再等,敞开嗓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镜婆!镜婆!镜……”
有人站在少白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猛回头发现竟是从不开口的泊夜,一行几人入了空屋。
“镜婆呢?”少白急急问。
泊夜用手比划着,意思是镜婆不在,他上前戳了戳绸桑,前几日见还是个阴阳怪气的臭书生,而今倒是嘴巴闭得紧,若是能一直闭着也很不错,可泊夜却并不希望绸桑死,进了这医馆就没有白白瞧着咽气却不拉一把的道理。
“完了完了完了……”少白着急欲往外走,“镜婆去哪儿了,是不是让云起唤到南城门?我这就去找她!”
还未等她推开门便被白毛怪攥住手腕,少白盯着白毛怪的双眸,两人对视之时她微微摇头,那幅度之小也只有白毛怪能察觉。
该是误以为又要舍己为人奉献出血肉来,少白忽力道大得惊人,直接甩开了白毛怪的手。
难不成每次都要情愿为人当药引子吗?少白蹙眉看他,情绪也越发上头。
泊夜一只手化作利爪,如小刀般锋利,割开绸桑衣袍,若剥柑橘似的将浸透血水的夹棉袍子尽数褪下,形势尚未明朗,少白打算往下再看看,谁知下一瞬就被白毛怪用手将双眼遮了个严实,紧接着赶出门外。
白毛怪回身关上门,像个卫兵似的站在门口不苟言笑,他默默望着少白,动了动唇,一句责怪埋怨的话也说不出,他晓得自己没有资格问少白为何总是跟里头那个臭狐狸待在一起,心里又实在不舒坦,故此重重呼出一口气,将背了一路的包袱还给了少白。
此时这儿站着的人若是绸桑,应能将话说得漂亮,无论何事都游刃有余,可白毛怪偏没有那样优秀的逢迎能力。
少白趴在门边,透过门缝儿瞧见里面的泊夜正在给绸桑上药,而绸桑的胸前也仍在起伏,猜测应不会有事,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他不会死便好。”
转回头瞧见白毛怪背对着一言不发,就是不晓得他身旁花盆儿里的花是何时死掉的,明明刚才看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工夫就被糟践成这个样子,像是一团揉皱废纸。
少白低头瞧了瞧自己怀里的布包袱,扯着他走到一边去,“自打你同云起走了,我便找不到你”她有些气,却也不是气白毛怪好久没来看她,反正就是心里不爽,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可等着真正见了心中一直牵挂着的人时,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又一下子如烟尘飘走。
少白等不及似的赶忙将那布包袱打开,“兽皮披风做好了,北禺冬日冷得很,出门莫冻伤了,此时不给你,就又不晓得几时才能见着面。”说罢,她伸手将披风抖开。
白毛怪盯着那披风久久未能动一下,此刻他身上都是绸桑的血,一双手在旧披风上擦了又擦,可还是不敢接过,索性用包袱皮垫着才碰了碰油光发亮的兽皮,他看看新披风,又看看少白,第一反应竟是再装回包袱里。
“若是不穿才当真辜负了一片心意。”说罢,少白抢先一步将披风披在他身上,走到他面前去,两人目光交错,她耳语:“你只管尽了力,却千万别叫他人晓得那秘密,我不想救了一个朋友,却又失去一个至亲至信之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以血肉换命的口子却是万万开不得,你虽轻易不会死,可又不是失了痛觉,况且若是哪一次复生不再有效了呢?或者现在只是还没伤及要害呢?不要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我一直很想你,得空一定要来看我。”
少白虽未在决明山大狱里亲眼见过那些人如何待他,但却见过那些人如何待低等的妖兽,莫说是活着剥皮抽筋,便是将浑身骨头尽数打断只为了知晓何时才能痊愈她就见了许多次,数都数不清,有的幸而当场便死了,最难受的当属死又死不了,活着时时刻刻受折磨,更有甚者恢复了又被重锤击断,如此往复。
她思及此心中一寒,大狱里日夜不休的惨叫声好似耳边重现,不知不觉攥紧白毛怪的手,抠出几个排列整齐的月牙印痕,“切莫任人宰割,无论是谁,哪怕是对我,若有朝一日我处于必死情景,人各有命,也当理应如此。”
白毛怪忽而面色凝重起来,一只手刚抚上崭新披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白说的那些不让别人知道的话早已不可能了,空留叮嘱尚荡在心间。
夜已过半,今日肃辛城静谧可怕,旁常日子里尚能瞧见几家开至天明的摊子也是早早收了,不必问也晓得是因为城中出了乱子。
可也是正因如此,家家户户还燃着灯,谁也不敢熄了去,像是一旦陷入黑暗之中便不晓得会从哪里跳出要命的杀手,哪怕是紧锁门窗也能凭空冒出来,从门缝或是烟囱钻进屋子里,仅隔了几个时辰,靠着几声炸裂巨响,闹得满城人心惶惶。
此刻虽灯火通明却又悄无声息,自是显得诡异,尤其是夜深之后,雾霭自城外向城内飘来,不晓得还以为满城人一眨眼间全都消失了,加上冬日寒冷加持,若是此刻出门,估计是个人都要吓出个好歹来。
一阵风吹来,卖力摇着屋檐下的铜铃铛,发出一连串不规则脆响,城中牌坊下恍惚飘来个身影,绝大部分隐匿在迷雾之中,唯有上半身还能看出个大概轮廓。
那人慢慢悠悠,打城边儿往城内行去,他眼睛瞥着周遭一应景物,一路上数着每隔几里能碰见肃辛兵巡逻,如今掰掰手指头约莫十队不止,数着数着便到了地方。
桓山站在医馆门口向内看,却是一个人也没瞧见,当然,他晓得若是没个大病是不会留宿医馆的,至于大病,怕也不会在这前院耽搁,如此深夜无人也算是正常,他不好直接进去,便立在门口拍了拍掌,刻意弄出些声响来。
医馆前院的梧桐树上栖着一只黑色大鸟,闻声睁开一双黑豆似的眼,歪头看着门口来了新客,扑着翅膀一跃而下,落地时已化成了羽衣男人,正是泊夜。
两人倒是相熟得很,每次替白公子运送南邵来的药材都能见一面,不过不同的是桓山自打十二岁便负责送城内大宗货物,那时他瞧起来还不过泊夜胸膛高,这些年匆匆过去,只有桓山在变,泊夜却依旧是老样子。
如今每次见面桓山也偶尔在心里叹上一句,这便是人妖殊途吧?待等自己七老八十,兴许白公子仍是现在模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夜叔。”只瞧面相两人年纪不相上下,桓山却习惯这样唤对方,紧接着行礼之后才跨过门槛。
泊夜点了点头,两人并排很自然向堂内走去,不是为了送药材,桓山能来其实算是稀奇事,既要管着白府的一应事务,还要替白公子的生意跑腿,常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何况眼下还是深夜。
“我来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来问问白公子的挚友绸桑郎君是否在这儿,他与白公子约好了去府上小住一段时日,白公子很是高兴,吩咐做了一桌子酒菜,说郎君等入夜前就会到府上去,可左等右等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等到人,便差我出来找找。”桓山跟随泊夜踱着步子,一路上左拐右拐到了客房门口。
他面上有些不解,望了望紧紧关着的房门,指了指里面,“郎君是在医馆里住下了?”
泊夜随即点了点头,瞧着桓山伸出了手,正打算敲门,他便比划着意思是绸桑已经睡了,现在进去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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