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姬看向少白,“你就不错,怕是这半更雪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了。”
“等一下!”少白伸出手掌,打断浊姬的话,“你是说我一个鸟妖比你们这些蛇妖更合适扮成蛇?!忽悠人能不能找个更好一点的说辞?!你这样说显得我很蠢好吗?!”
元溪大抵是信不过少白,遂插话:“实在不成,要不我来替厌厌?”
“不,你是用来杀人的,她大不了可以跑,但你不行。”浊姬眸子里映出些许果决,转头望向元溪。
顿时眼下三人皆没了话,少白方才以为浊姬是要自己以身犯险,而今看似乎又是在保护自己。
若论修为,除了厌厌以外,少白在半更雪也的确近乎垫底,用来逃跑确实很适合。
要是在以前,少白绝不会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但今日大不相同,她不想立于众人之外,“我可以去替厌厌。”
浊姬听此一言,竟温和了许多,“臭……”她开口却未说完,垂头思索良久,“那个……嗯……少……少……白……”
“你还是叫我鸟妖算了。”少白见浊姬磕磕巴巴,又破天荒好语气,说温柔算不上温柔,倒比白毛怪初学说话之时听着更叫人难受,“你好声好气叫我,听着有点儿让人恶心。”少白皱眉说。
“我瞧你是皮紧了!”说罢,浊姬跳起身,从台子蹦到地上,跑到一旁抄起盛酒汤的勺子便朝少白的脑袋砸去。
少白也不是傻子,捂着头跑跳着躲避,嘴上还乐呵呵嚷道:“如此暴躁倒是自然多了!”
元溪被绕得头晕,这两个不要命的祖宗还偏要围着她转圈,她说哪个都不成,谁也不愿意先停下。
直等到浊姬扶着腰,靠在柱子上喘着粗气,“不行不行,你个鸟妖倒真是能跑,累死老娘了。”随即扔下手中的勺子,往后院儿去了。
元溪望着浊姬的背影,这才蹲在地上收拾起残局。
乌梅当真开胃,少白晚上明明是吃了饭的,现今却还是饿了,她转圈儿瞧着大堂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仅余下几粒乌梅还在手里握着。
“后厨还剩一屉野菜包子。”元溪收拾手边儿零碎,单是瞧着这大堂就够让人上火的了。
听见还有包子,少白“嗯”了一声,跑去后厨拿了个包子又跑了回来。
她将包子叼在嘴里,空了手,还替元溪接过地上拾起的杂物,“其实方才我一直没敢说,我还以为浊姬会将白公子扔出去,吓得我半天没敢进来,没想到竟如此轻易答应了这婚事。”
元溪手中一顿,抬眼瞥了瞥少白,见着她一脸懵懂,似乎是毫无企图,只是闲来无聊,这才放下警惕心,“她不会反对真心相许之人,厌厌心悦于白公子,半更雪无人不晓,只是厌厌一人嘴硬,不肯认罢了。”
元溪声音冷冷的,恰如寂寥夜里阵阵寒风,又似冷星坠入清冽湖中,她几步迈到窗前推开窗,刺骨的夜风吹进了前堂,仿佛刹那间给方才那闹剧降了温。
“你好像很了解浊姬。”少白想套出些话来。
元溪没有应答,攥着抹布擦拭着一应陈设,懒得看一眼少白,前堂这么大,她怕是要做到天明。
“浊姬会同意厌厌的婚事是不是因为柳相公?我曾去过郊外的留君亭,听说柳相公是个很不错的人。”少白顿了顿,回忆着那夜绸桑还说过什么,“但我只晓得是柳相公在南邵青楼风流时救了浊姬,若柳相公还在,想必是一段佳话美谈。”
元溪听见少白说柳相公时,面色一凝,双手一颤,她回过头来,“柳相公?风流?”
“不风流难道去青楼卖艺?”少白如此反问,男子去青楼的目的大多相似,不过是寻个红颜知己,若说区别,那应该就只有身或心的区别了吧?但说到底万变不离其宗,总不至于是去讲学,传播学识去了吧?
“柳相公还去青楼?我怎的……不是,柳相公知晓你说这事吗?”元溪将抹布丢到木桶里,转身朝向少白。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少白耸了耸肩,“反正晓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大家都说他惩奸除恶、心地善良、天资卓越,而且修为极高。”
“她……浊姬的确出身青楼。”元溪怅然望着窗外披纱般朦胧的月,“不过……与柳相公却不是在青楼相遇,况且柳相公不是你们口中无所不能的大善人,他若是真这样厉害就不会死了。”元溪敛回目光看着少白笑道。
不常见元溪笑,少白瞧着还觉着有些头皮发麻,遂问道:“那他们怎么认识的?”
“那时浊姬妖龄不足厌厌大,是她自己厉害,寻机逃出了魔窟,两人在街角撞了个满怀,柳相公见到她时,她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柳相公最多不过是递出一只手助她逃离罢了,难不成还真的去青楼救人?天下那样多的青楼,他哪里救得完。”元溪聊到细节之处面上笑意更浓。
“竟是这样……”少白垂眸寻思起来,她觉得这件事奇奇怪怪,又细细琢磨一遍,终于想起哪里不大对劲,“你怎么知道这样细,连在街角撞见也晓得,怎么不是街心?或是巷子?”
元溪一愣,而后答道:“听说而已,这事未必无人知晓,不过是怕浊姬伤心,不敢提罢了。”说完便拎起桶子,临走前又撂下一句:“浊姬说的没错,莫要与那两人太过亲近,对你有害而无一利。”言毕便往水井处去了。
少白独站在前堂,四顾之后自言自语起来,“只是这样?真是奇怪,那两人?”大概说的是绸桑与白公子吧?
几日过去,白府大门敞着,生怕外人不晓得这家要办喜事儿似的,早早悬上了红灯笼,挂上了红绸子,连门前的石雕也戴上了红绸扎的绸花儿,街上几个人匆匆路过,指着白府的门头窃窃私语,至于白公子往日的旧友也是一清早就来道喜,送走了一波又一波。
桓山勉强下床,头上的伤口虽就要愈合,但大约是伤了里头,时常眩晕,哪怕是一口凉水激着了也多少有些想吐,他常说自己已经没事儿了,可这话听着便晓得是逞强,连迈步脚下也好似踩着棉花,故此白府的喜事他也只是被告知,并不需要他去操持。
今日算不得晴好,叫人才舒畅几日的天气忽又想添些堵,先前白公子搬来个竹摇椅,现如今正躺在院子中央摇扇子。
上次去半更雪,少白明明是跟着白公子一并去的,却不见得一同回来。
那日夜里,绸桑在院子的石阶上坐了许久,只为等少白归来,可左等右等却只瞧见白公子一人的身影从幽黑的街口拐出来,他心中一沉,预感不妙。
白公子瞧着绸桑好似掉了魂儿,耐心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可绸桑却好像听不懂似的,到最后无可奈何只得说少白是浊姬的人,不是他俩能管的,而这回绸桑倒是听明白了,但仍坐在白府门口不愿回屋。
后来两人竟在白府门口坐了一宿,只是这一夜绸桑望着天上的星辰一声未吭,见流云飞转,见寒鸟归林,见黑夜藏尽,见朝霞满地,连白公子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的了。
翌日,绸桑却又像是没事人似的打理着白公子购置回来的东西,甚至还有闲心跑到肃辛城街里买了些糕点,这些都实在有些反常。
好在绸桑面上的笑意仍在,对任何事物也并不表现出兴致缺缺,如此白公子才有这闲心躺在院子里,且等着瞧他摆弄着手中的物什。
竹编框里盛着许多晒干的鸡冠花,沸水浸泡,佐以研磨好的朱砂和牛胶,以此反复浸湿纸张再晒干,院子里的竹架子上晾着许多红纸,倒是将这一院凄凄切切衬得喜庆多了。
风吹纸动哗啦啦,每一张都是绸桑亲自染的,也因此他的手上沾了些许红色,怕是有两天要洗不掉了,白纸尽数成了红纸,他坐在小木凳子上将一院景色尽收眼底,簸箕上晒着桂圆红枣等干货,都是前几日买来后绸桑一个个挑的。
“你莫要忙碌了,这些东西肃辛城都能买到,何必费这番事?”白公子虽身躺在摇椅上,那摇椅却未曾摇过,还不及他手中扇子,说这话时他正怅然望着院内的歪脖子老松,之前白府之乱这老松树被劈断几根枝,如今看着伤痕累累。
白公子旁日里一遇见绸桑便嘻嘻哈哈,而今却像是霜打的茄子。
绸桑抬眼瞥他,又速速敛回眸,摆弄起手边破损的竹筐来,“买的与做的不一样,原先族中堂兄成亲,伯母绣了整套被褥与婚服,阿姊一问,竟是从堂兄出生起就开始准备了,而今你成婚我没有准备,也没有其他长辈给予照拂,我不能让你寡着身子讨媳妇儿。”
“幸亏人家生得少,若是生十来个,这得绣到何时去?”灰蒙蒙的天被松枝分成许多小块儿,白公子仰头望着,“我……哎……”他长长叹了口气,“什么生多生少,最后还不是一个不剩,我只是有点儿伤心,阿娘不能亲眼见我成婚,孤寡一人孑然一身,便好似许多东西准不准备都没什么意义了。”
“别乱说。”绸桑沉声道:“你也大了,该多想些事了,就算你再怎样悲观,却也别忘了你不是同自己成婚,总要顾及对方的感受,莫要一过门就让人家觉得你不是真心欢喜。”
“厌厌不会的……”白公子合起扇子抬了抬头,望着绸桑正坐在木凳上,镰刀劈开竹子,再削成竹片,一层层削下去,最后用来补那破筐,忍不住开口道:“若再给你一两百年,你怕是真变成实打实的人族,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听完此话,绸桑回身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你缘何瞧那棵松树?是觉得它百年后能化作藤吗?”竹片锋利,在他指尖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绸桑眼瞧着渗出血来,一蹙眉,仅是这一抹怕是换做旁人都不大能注意到,然而他却觉得紧要,心想着抱怨两句,却也晓得没人听,故此作罢。
“我跟着你总有上不完的课。”白公子忽坐起身来,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面上表情像是吃了块儿噎人的馒头,他这辈子又何止被噎这一回?“说些别的,打上次我同你说之后,向周遭认识的人具发了请帖,押货郎我亦叮嘱过路上勤聊些,这消息已然传遍了南邵北禺,想知道的人该是一早就知道了。”
说罢,一个信封从白公子袖兜里掏出来,递到绸桑面前去,那红纸上画着双莲并蒂,墨色落下姜逢二字,绸桑捧着这一张请帖打量半晌,连帖上几字走笔运笔都在眼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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