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穿过宅中错落有致的林木，投下斑驳光影，陈旧的木门上倒影绰绰。
生锈的铁锁哗啦打开，张汝芝再度踏上这方被自己封存不久的小院。里头花草无人打理，因着几场雨水的缘故，还活得朝气蓬勃，似有无边蔓延的迹象，几处潮湿的角落已经生了茸茸苔藓，无端给这小小天地增添了些许生气。
看着眼前全无落败，反倒生机盎然的景象，她心头竟泛起一丝苦涩。
有些东西，本应该随着人去而萧条的……
入了书斋，蒙蒙灰尘扑簌而来，张汝芝抬手挥了挥，随后目光落在书案下方。
她将椅子挪开，蹲下身翘起一块地砖，里面露出册子的一角。
随意捡了本翻开，那里面记录的全是许洛生前与各部、各官员的往来账目。这些都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重要信件藏在别的地砖下面，她没什么兴致一一打开来看。
许洛生前贪得无厌，为了保命，他将所有原本该销毁的证据悉数保存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身处险境，能够拿出这些东西换自己一条性命。
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毫无预兆地死在了芙蓉坊，死在了他最爱的靡靡之音中，这些证据根本来不及发挥他想要的作用。
张汝芝丢下册子，愈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不祥的。许洛因其而死，她自己也因这些脏东西受到威胁，为了摆脱眼前困境，她不得不快速变卖家产，想法子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变卖家产是易事，要将这些东西带走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外间传来脚步声，张汝芝将东西快速复原，锁好书斋门，行至院门前，见小环气喘吁吁奔来，忍不住斥道：“谁让你过来的？”
小环忙不迭停脚，站在不远处小心说道：“夫人，中书令夫人差人送来了一封请帖。”
张汝芝犹疑片刻，将院门锁好后，接过小环手中的请帖，“探春宴？”
小环亦步亦趋跟着张汝芝，“夫人，要不我们寻个理由给拒了吧？反正我们都要离开京中了，去不去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也省得耽误计划了。”
张汝芝瞪她一眼，“好啊，那你去替我拒了中书令夫人的邀请。”
小环抿紧嘴唇，默默低下头。
登风楼，张舟斜倚在栏杆上，盯着楼下络绎不绝的行人和叫卖的小贩们，宋久望了眼稍僻静的巷道，咽下入口的茶水问道：“今日我瞧见中书令府上的下人去了许宅，这莫不是少卿的手笔？”
张舟自嘲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
宋久疑惑，举杯思索片刻，仍是想不通这中书令怎么派人去许宅。
少顷，张舟回身，一边往杯子里添茶，一边说着：“张汝芝为何突然想要离开京师？宋寺正盯她这些时日，可有想明其中缘由？”
“下官猜想，她是遭人威胁了，而威胁她的人定然也身处京师，甚至和许洛的死有关。”
“眼下虽然知道她和背后之人存在某种关联，但我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将她扣押，即便拦，也只能拦她一时。”
宋久似是猜到了张舟心中所想，询问道：“少卿想要从许洛身上查出点什么，从而来牵制张汝芝，迫使她交代出些重要线索？”
张舟一笑，意味深长。
随后，宋久继续道：“如此的话，就不得不联合御史台共查此案了。之前听过少卿在重明殿质问刘中丞一事，您是担心御史台那边有鬼，会从中作梗？”
“我担心不假，但不是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而是怕真如心中所猜想的那般，若连纠察百官的御史台都徇私枉法了，那我们日夜放在嘴边的公道二字不就成了莫大的笑话吗？”
他骤然回想起昨日从老师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桩偷换皇家修葺宫殿木材的案子，竟然就那般草率了事，甚至都不配记录在册。
想到这儿，他还得去找一趟苏九娘。
芙蓉坊每日宾客如云，歌舞升平，苏九娘方跳完一支舞，就听见房门外小厮唤她，说芙蓉雅间里头有人在等她。
刚入雅间，就瞧见张舟正抬眼打量她。
“怎么？没见过我这模样？”苏九娘抬起双手，自屋中转了个圈儿。
张舟示意她坐，酒水湲湲入杯，“你放给我的线索，我已经摸查过了，你想要追查的就是六年前常青宫木材一案吧？”
苏九娘的手指方触碰到酒杯，瞬时僵住，片刻后重新握住杯子，却仍是忍不住隐隐颤抖。
张舟将一切都纳入眼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看来是真的了。”
握了片刻，待她心绪平复，他又道：“许洛是其中一环，但他死了，你们无法再找到突破口查清当年参与进去的其他凶手，所以好心给我抛了条线索？”
苏九娘挣脱他的手，“是，我阿爹是冤枉的，那些始作俑者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既如此，那便交给你一个任务。”
苏九娘抬眼，疑惑道：“什么任务？”
张舟抽出一张请帖推给苏九娘，“明日探春宴，京中许多贵夫人和小娘子都会参加，张汝芝也会去。我要你扮作我师母的侍女混进去，一是保护好我师母，二是给你个机会探查消息，盯紧张汝芝的一举一动。”
苏九娘握着帖子，甚觉欣喜，这是她重归长安以来，最好的一次与京中权贵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说不定真的会有所得。
她期待又感激地看向张舟，“多谢少卿。”
“不必谢我，毕竟我还欠你一份恩情呢。”张舟睇向苏九娘，见她目光闪烁，神情微妙，坐立不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九娘结巴道：“你，你，你笑什么？”
“笑你……明明无处可藏，偏还要逞强，你死不承认的样子，有点好笑。”
苏九娘睨他一眼，正色道：“张汝芝真的会去吗？她不是不爱与人结交吗？”
“张汝芝不爱与人结交多是因为许洛臭名在外的缘故，而今许洛死了，中书令夫人又亲自派人去她府中送上请帖，她就算再缺乏人情世故，也不会蠢到去打中书令的脸。”
苏九娘默默点头，又问：“那你师母那里……”
“我早已安排妥当。”
翌日清早，苏九娘按张舟所说提前换好钱府丫鬟的衣裳，等到车夫将马车赶来，她便趁机溜至一旁等候。
半霎后，有人从大门内而来，苏九娘踮脚瞧了瞧，果真瞧见一个身着绛紫衣衫搭配浅色披帛的贵夫人被人搀扶着出来，那夫人往她的方向看了眼，便安排身旁跟随的丫鬟回去。
苏九年见状，忙上前，将人从台阶处扶下。
要近马车了，赵婉帧婉声问：“你是承澜安排过来的吧？”
“是了，夫人。”
她扶着赵婉帧蹬上马车，本想步行跟着，赵婉帧却撩开帘子唤她：“你上来同我说说话。”
苏九娘愣了片刻，还是乖乖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朝前驶去，车内一片静默。
苏九娘余光瞥见身侧有一道目光正打量着自己，便有些局促地微微移动开身子，岂料马车一摇晃，整个人往后仰去，幸而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给扶住。
“这路上少不得颠簸，得坐稳了。”赵婉帧笑道。
“多谢夫人。”苏九娘含笑，随后坐正了身姿，又暗中往屁股下方使了把劲儿，以便自己坐得稳些。
“你叫什么名字？”
赵婉帧突然发问，引得苏九娘有些紧张，张舟可没说过他师母爱同丫鬟闲话啊。
嗫嚅片刻，她轻声道：“回夫人，奴婢叫阿九。”
“阿九？你在家中行九？”
苏九娘暗自叹气，这名字就是她随口一诌，没曾料到对方竟会问得这么细致。
她道：“奴婢这名字也是人随意给取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赵婉帧微怔，随后喃喃念叨：“这承澜也不给你取个好点的名字，哎……”
苏九娘：“……”
又静默了一瞬，赵婉帧突然问：“你之前是在承澜府中伺候吗？我记得他回来时只带了个男仆，你是后来才到的吗？”
苏九娘一时语塞，有些哭笑不得，答道：“我，我才去不久。”
“噢~才来不久啊，看来他也是极信任你的。”
赵婉帧看了几眼，又道：“我看你出落得如此标致，不像是个给人做丫鬟的。”
苏九娘哈哈一笑，“夫人抬举奴婢了，这张脸生得再好也比不过命不好啊，这辈子只能给人当牛做马了。”
言罢，赵婉帧神色闪过一丝忧愁，叹息道：“可惜了。”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举办探春宴的地儿。
刚下马车，一阵清风拂面，令人感到十分舒心自在。
苏九娘接下赵婉帧，一路上见过许多勋贵夫人，赵婉帧都从容地与她们寒暄，又在半道遇到几个平日里最是熟悉的好姐妹，相携着入了宴。
不多时，一贵夫人被人搀着落了主座，赵婉帧离主桌不远，苏九娘也得以看清那位夫人的面容，当真是雍容华贵，仪态端方。
她猜那就是中书令夫人。
果然，这刚猜完，就见席间众人齐齐举杯，整齐地喊着：“敬中书令夫人。”
正是吃席言谈的时候，苏九娘将这些贵夫人挨个瞧了瞧，终于在末尾看到了张汝芝。
昨日小小愿望竟然实现了？信女此刻内心十分激动，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两个字“感恩”，感恩金贵的小手们点的收藏[（^o^)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仰天长啸......]
既如此，信女还想再许个愿，菩萨们还可以再爱我一次吗？（啾咪，么么么，羞羞脸，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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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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