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尖

永宁坊,钱宅大门外悬挂的灯笼,将门前一老一壮两道身影拉得斜长。

钱怀仁拱手道:“多谢薛大将军。”

薛习摆手,“金吾卫职责所在罢了。”

末了,他似是想起什么,看向身后隐匿在黑暗中二十来人的队伍,问道:“我在城外荒林里寻到了六具尸体,应当是有人派去暗杀张少卿的,钱老可要将这几具尸体带回大理寺让仵作验验?”

钱怀仁白眉微微跳动,目露惊诧神色,说道:“那便麻烦大将军派人将那六具尸体送去大理寺。”

送走了金吾卫大将军薛习,钱怀仁迎着光入宅,闭门之际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周遭无异样这才落下门闩。

他匆忙赶去张舟的厢房,暗夜里派人偷偷请来的大夫正在检查张舟的伤势,夫人赵婉帧立在一旁,时不时踮脚张望,询问大夫情况。

大夫从药箱内取出纱布、伤药、针线,转身进入帐子里,说道:“郎君身上有多处皮外伤,胸膛处有刀伤,伤口有些深,得缝合,还劳烦夫人差人打几盆清水进来,在下好替郎君清理伤口。”

赵婉帧忙差人去打水来,钱怀仁瞧着帐子里模糊的轮廓,忧上眉间,好几次想要上前看看,都被赵婉帧拉住。

“我知你心急担忧,我亦然,可是大夫正在替承澜诊治,还是莫要去打扰了。”

钱怀仁不住点头,又问:“薛大将军还送回个小娘子,那小娘子可安顿好了?大夫可有瞧过?”

“去瞧过了,皮外伤,外加疲劳过度,人还昏睡着呢,我派了个机灵点的丫鬟过去守着了。”

俄顷,两个丫鬟同时端来两盆水,大夫将帕子打湿拧干,给张舟擦拭伤口,再伸出来时,那帕子已经鲜红触目,骇得钱怀仁、赵婉帧纷纷拧紧眉头,泪水包在眼眶里打转。

两盆水很快染得绯红,丫鬟接连换水,不知进出多少趟,直到五更天,大夫满头大汗从帐子里出来,带着疲乏的神色说道:“郎君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平日里得好生换药,饮食清淡,避免伤口溃烂。”

赵婉帧忙上前掀开帐子,坐在床沿上,看到张舟嘴唇泛白,脸色的血色似乎也比平日里褪去不少,额头薄汗涔涔,想来是缝合伤口时因为疼痛生出的汗。

她的心揪作一团,捏着手中帕子替张舟将额头汗水轻轻拭去,一遍擦一边掉泪,忍不住怨道:“人人都想进京为官,要我说做官有什么好,天天把自个儿的命给悬在刀口上,这已经是第二次受伤了。”

刚送走大夫的钱怀仁回来,听到赵婉帧的埋怨,上前看了看张舟,随后拍着赵婉帧的肩膀道:“这是承澜自己想走的路。”

赵婉帧蓦地攥紧手中帕子,声泪俱下说道:“钱怀仁,你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门生,你不仅是他老师,更算他半个阿爹了。他阿爹死前把承澜托付给我们,我们答应过的会好好照顾他,这才回京师几个月,你看看身上多少伤。”

强烈的愧疚感袭上心头,钱怀仁转身,在满室的灯火之中佝偻着病躯,缓缓离开厢房。

赵婉帧目送着他离开,窥见他垂垂老矣的背影,同样感到哀切。

一个是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一个是挚友所托,在自己膝下长大早已视同己出的张舟,这一老一少何其相似,都怀揣满腔抱负理想,奔赴在同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上。

这京师是什么地方?美曰其名大殷皇都,天子脚下,可到底还是吃人不吐骨头,以浮华遮蔽丑陋面容的虚荣之地,人人都想来,到头来又有几人是真正在那条路上不偏不倚,安然无恙地走了下去?

翌日一大早,大理寺门口来了个小青年,吵着嚷着要见大理寺卿。

恰逢钱怀仁的马车刚至大理寺门口,听到吵闹声,便从里钻出来,和善地询问道:“这位小郎君找大理寺卿是要做什么?”

林陌转身,瞧见一个身穿紫袍,头发胡子都快白完的老头儿,他挠挠头,“你认识他?”

钱怀仁点头,笑道:“我就是。”

林陌陡然惊愣住,目光在钱怀仁身上来回扫视,又围绕着他转了一圈,惊呼道:“你就是?”

钱怀仁展开双臂,“我难道不像?”

林陌嘿嘿笑着,“我以为大理寺卿应该是个很年轻的人。”

钱怀仁也被他这天真纯粹的模样给逗笑了,说道:“将来会是一个年轻人。”

他命人将这位小年轻带到厅堂等候,片刻后如约而至,开门见山问他:“来说说吧?你找我有何要事?”

经过对方提醒,林陌正色道:“其实不是我有事找你,是有人找我帮忙,让我带个消息给大理寺卿。”

钱怀仁面上掠过一抹疑惑,他近两年身体是愈发大不如前,虽未曾致仕,这大半年却已是半隐退状态,大理寺的公务自张舟回京赴任以后也开始渐渐脱手,谁还会绕如此大的圈子,找一个小青年给自己传消息?

他问:“是什么消息?”

“那个人让我告诉您,江柳两家对大理寺少卿下杀手了。”

此言一出,钱怀仁霍地起身,林陌也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跟着起身,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须臾后,钱怀仁问道:“让你传递这个消息的是何人?可方便说?”

林陌寻思片刻,心道一个伺候人的小丫鬟而已,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说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便道:“一个府上的小丫鬟说的。”

得了此信,钱怀仁当即差人给宋久送上口信,让他务必盯紧柳崇然的一举一动,又赶去仵作那里,让仵作赶紧对那六具尸体进行查验。

不出半盏茶功夫,仵作便验好那六具尸体,说道:“这六人同三个月前在狱中死去的一个女囚犯一样,身上都纹有鸟雀样的刺青,每个人身上的伤口都差不多,应当出自同一把横刀,死于一人之手。”

钱怀仁神思陡转,忆起昨日同张舟一起送回来的,此刻正歇在府上的小娘子。

她被抬入厢房时,腰间可是挂着两把刀,何城也说,是那位小娘子背着张舟死里逃生的。

他约莫知晓了,那六个黑衣人当是被谁所杀。

转瞬又想,承澜怎么会结识这样一个身手不俗的小娘子?

晌午时分,苏九娘醒了。

眼睛一睁开,看见的便是头顶的帐幔,她摸了摸枕头底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当即警觉起来,掀开被褥起身下地。

她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瞧着厢房内陌生的物件,和半开的窗户外一丛丛绿意盎然的草木。

这里不是芙蓉坊,也不是归义坊的寒舍。

苏九娘向房门靠近,才走两步,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惊现一张圆圆的,有些稚嫩的面孔。

“咦?你醒啦,我去叫夫人。”

苏九娘快步走向房门口,一把将丫鬟给拽回来,卡住对方的脖子冷声问:“这是哪里?”

小丫鬟吓得啊啊大叫,高声答道:“这里是钱府啊。”

钱府……

苏九娘松开手,乏力地靠在身后门板上,霎那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光着脚丫子匆忙出门,小丫鬟看得迷糊,只得紧紧跟上。

“你伤还没好呢,大夫说了得好好将养着,不能像这样跑的。”

苏九娘未曾理会,穿过西院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少顷,她回身,神情漠然地问小丫鬟:“我要找张舟,他在哪里?”

“你要寻他,也得先顾好自己才行啊。”

一道慈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九娘转身看去,竟然是张舟的师母。

赵婉帧停在她身前,视线落在她那一双光脚上,温声道:“这样去见他怎么行?先把鞋和外衣穿上。”

言罢,小丫鬟一溜烟跑回西院取鞋子和衣裳。

赵婉帧拉着苏九娘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等着,周围栽种的茉莉适逢花开,白色的花骨朵饱满又小巧,正散发着清甜的味道。一瞬间,苏九娘有一种错觉,在赵婉帧和蔼的目光中,她分不清究竟是那花香更抚人心,还身旁坐着的如慈母般的人给了她阔别已久的那份心安。

她感到眼眶有些酸胀,悄然埋下头,十指紧扣。

赵婉帧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伸出手解开她互相缠绕的手指,默默陪她坐着。

没过多久,丫鬟将衣服和鞋子送来,苏九娘穿好后小心翼翼看向赵婉帧,赵婉帧莞尔一笑,给她指了一条路,“去吧,去见一见吧。”

她含泪一笑,朝着赵婉贞手指的方向跑去。

细数这六年,她好像从没像今日这般,对什么人有过如此大的期盼。

苏九娘站在门口,看向那扇轻掩的房门,房门之内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心心念念,想要他好好活下来的人,是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得这么这么近的人,是她冲破樊笼,终于自窥己心,选择要面对的人。

她推开那扇阻隔,透过白色的帐幔,看到熟悉的轮廓。

她迫不及待靠向他,待真正看到时,却又有些不知所措,迟钝地捉住他的手,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低低喊了一声:“张舟,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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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