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江婉忍不住落泪。
她这些时日常常落泪，来送饭的丫鬟看到后都于心不忍，让她别太伤心，小心伤了眼睛。
江婉擦干眼泪，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要去给自己倒杯水，屋顶上忽然有了响动。
她蓦然抬头，眼神似有松动，片刻后终于像疯了一般，晃动着有些发软的双腿朝着苑子里跑去。
当她刚到苑子里时，屋顶上传来几声哨子声，江婉忙取下腕间的哨子吹响几声。
几声嘹亮的哨声停止后，江婉退后几步，踮脚往屋顶上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江婉握着哨子，嘶声向四周喊道：“林陌，你出来，你出来说清楚，为什么要骗我？”
周遭并无任何回应，江婉憋闷了几日的情绪就在这一刻的宁静之中悉数爆发。
“林陌，你这个大骗子，你失信于我也就罢了，现在连身都不敢现，连个解释都不敢给我，你算什么顶天立地的郎君，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们任何人的花言巧语了。”
她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提不上来气。
躲藏在屋脊背后的林陌心口处像刀子在划拉一般难受，他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低沉的情绪，像个胆小鬼一样猫在暗处，只敢偷偷看她一眼，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他听着江婉的哭声和埋怨，将头低低垂下，喃喃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应该都怪到你身上，可是你的父亲或许真的与我师傅、师姐之间有着不可解的仇怨，我是他们养大的，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后来，江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厢房，只觉得方才好像经历一场噩梦，醒来已经是天昏地暗，浑身无力，再也提不起精气神来。
她像个没有了支撑点的木偶，直直地倒躺在床榻上，慢慢阖上眼睛，没有灵魂，无法思考。
翌日午时，厨房的嬷嬷去落红苑送午膳，走到门口发现一早送来的食盒好像没有动过，掀开盖子一瞧，里头的食物放进去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
这小娘子竟然睡这么久，连早膳也不用？
嬷嬷敲了敲门，又唤了几声，里头无人回应，又重复了好几次，仍旧静悄悄的。
嬷嬷陡然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大着胆子提开门开门，发现自家小娘子笔直地横躺在榻上，身上就一层薄薄的衣衫，胸口处还敞开了一大片。
“哎哟，这样睡也不怕着凉。”嬷嬷伸手去摇江婉的肩膀，这才刚触碰到，五指一阵冰凉。
她又去拍江婉的脸，还是没什么反应。
房内没有掌灯，大白天窗户也关的严实，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嬷嬷凑近了一看，这才发现江婉的脸色惨白，伸手放在额头上，当即大喝一声：“遭了。”
江婉病倒的消息很快传到兵部尚书府，彼时江至海正在公廨处理公务，柳芳然着急忙慌遣来车辇赶往春林苑，一入门就直奔江婉所居住的落红苑。
大夫刚给江婉诊治完，柳芳然忙上前询问：“我的阿婉怎么样了？”
大夫叹了口气，一边蘸着笔墨，一边道：“小娘子是伤心过度，每日进食过少体力不支，又有寒邪入体引发高热，我先给她开几副方子服用吧，她身旁得留人细心照看着了。”
闻言，柳芳然落泪，坐在江婉床榻边上，替她取下额头的帕子重新打湿拧干放上去。
比起上次，江婉的确消瘦不少，方才大夫又说她伤心过度，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遭这般大罪？
她转身看向给她报信的嬷嬷，问：“小郎君呢？”
嬷嬷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答道：“小郎君……昨夜好像醉酒了，现下还没……还没醒来。”
柳芳然的脸色唰地变了，起身再次问道：“醉酒？还没起来？”
嬷嬷脸色也有些难堪了，点点头就低了下巴，不敢再抬起来。
柳芳然气不打一处来，“我把人放到他的春林苑，让他好生照看着，他竟然醉酒，连自己的妹妹病重了也不知。”
说罢，她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把小郎君给我喊过来，他若还醉着，那便给我抬过来。”
丫鬟到东林苑的时候，搏鹰正给江照送醒酒汤，丫鬟瞧着搏鹰，便将其拉到一旁，小声问：“小郎君可醒了？”
搏鹰点头，“醒了，闹头疼，我刚好要给他送汤进去。”
见丫鬟神色有些不对劲，搏鹰又问：“怎么了？可是夫人来了？”
听了这话，丫鬟都替这主仆二人着急，夫人风风火火赶来，在落红苑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两人竟然毫无察觉，当真是该骂。
她道：“快去把小郎君喊起来吧，小娘子病了，夫人在落红苑发了好大的火。”
搏鹰神色终于有了起伏，当即进屋。
半霎后，他搀着江照出来，丫鬟瞧着小郎君那虚浮的脚步，就知道这酒还没醒彻底，一会儿有的受了。
果然，这主仆二人前脚刚迈入落红苑，柳芳然闻声而来，站在厅堂门口，漠然又愤怒地盯着二人看。
江照宿醉，现下头正疼着，瞧见亲娘那副冷淡的模样，干笑两声，问道：“阿婉怎么样了？”
柳芳然充耳不闻，视线掠过江照的头顶，看向前方，点点头。
霎那间，一股子刺骨的凉意从头浸到脚，冻得江照忍不住瑟缩起脖子，博鹰常年习武，身子骨壮实不少，自然不怕冰水，站在原地愣是分毫不动。
两盆水浇完，柳芳然冷着声儿问江照：“酒醒了吗？”
江照出了口大气，打了个冷颤说道：“阿娘，照儿错了。”
“你错了？”柳芳然迈下台阶，站在江照面前，眸子里隐约有涟涟水光泛出，“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江照沉默。
柳芳然发出一声冷笑，抬手揩去江照眼帘上的冰水，那可真凉啊，可是比得过她快要凉透的心吗？
她道：“照儿，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你舅舅下狱，江家柳家现在是如履薄冰，我把你的妹妹放在这里，让你好好照顾她，可你看看……”
柳芳然指向屋内，“她病了，若不是厨房的嬷嬷来送饭，她今日可能就丧命了。”
柳芳然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愈发激动，“你身为江家的长子，不去考取功名也就罢了，还花费奢靡建了一座春林苑自己居住，你为江家付出过什么？你舅舅落难，你可有想过办法帮一帮他？”
江照抬眼，看到阿娘双眼通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凝望着自己，这让他感到很难过。
“对不起，阿娘……”
“阿娘不想要你的对不起，活到这把岁数了，阿娘突然明白一道理，那就是千言万语，永远比不上一个真心实意的行动。”
柳芳然有些累了，儿子不成材，女儿如今又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还有自己的阿弟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一条命，这一烂摊子的事儿，无一人替她分担，她必须保存力气自己去扛。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穿过屋檐，迈入窄长的廊庑，忽然听到江照朗声唤她，她停下了。
江照浑身湿濡滴水，本就沉重的身子现下更添负累，他拖着步子走入廊檐下，说道：“阿娘，我并非一无是处，我一直有在帮阿爹分忧解难，只是那些事情阿娘看不到而已。”
“是吗？你整日宿在这偌大的园子里养尊处优，我的确看不到，你们也从来不告诉我。”
“阿娘，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过得好就行了。”
柳芳然发出一阵讥笑，一是笑自己被类似的言语欺骗了半生，活得没有丁点儿自处的本事，还曾在京师一众贵夫人中洋洋自得，真碰到了磨难，却是连一点解决的能力都没有。
二是笑自己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他们看起来好像都很疼她爱她，可事实呢？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与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丈夫却拒绝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子连问都不曾问一句。
“是啊，你们总是说，只要我过得好，过得开心就行。可是照儿啊，阿娘现在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开心，你们何曾看到过呢？”
这话，一个说得格外伤心，一个听得格外痛心，他们明明是一家人，而今却好像是陌生人。
柳芳然忽然转身，笑着说道：“我现在觉得，你那位被江家早早抛弃的姑姑真是幸运，她不用再去感受你们江家人骨子里头的冷漠。”
江照心口钝痛，厉声道：“阿娘，你不该拿自己与她相比。”
说起来，柳芳然也十分好奇，明明都是江家的子女，为何张汝芝会被他们残忍抛弃？
她曾经问过江至海，为何不将这个流落在外的妹妹接回家，江至海沉默，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这般，她忍不住问：“我与她有何不同？她若没有被抛弃，那在江家也是位锦衣玉食的娘子呢，嫁的就不会是许洛那样的烂人，凭什么不可比？”
江照十分难过，自己的阿娘出身贵气，是柳家嫡长女，为何硬要将自己与那个私生女作比较。
他恼怒道：“她就是个丫鬟生的，卑贱如尘，怎么配和阿娘你相提并论。”
天空突然响起一道闷雷，闪电掠过屋顶，伴随着说来就来的疾雨，柳芳然自嘲道：“原来是这样啊，连你都知道的隐秘之事，却将我瞒了个严严实实，真是一对好父子啊。”
这两天kuku存稿，最近要处理的琐事不少，但是文文也不想耽搁太久，尽量腾出时间把它写完整，然后忙完这一阵子就可以准备新文《城春草木深》了，关于家国情怀，关于乱世儿女情长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使命和最终的归途，大家可以加个收藏呀，感谢感谢（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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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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