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溯

自打有了那一出戏码,苏九娘行过大街小巷都能被人指指点点,有胆子大的人会站出来直接指责她,指责大理寺,为何不把她关进牢里,为何不让她给那死去的几人偿命。

也有持不同看法的,觉得那几个地痞流氓轻薄侮辱女子,该死。说这话的大多都是妇人抑或是同她一般还没出阁嫁人的小娘子。

苏九娘并不太在意这些纷飞的流言,反倒更加在意这场戏什么时候开场,登台的还有哪些人。

她回到柴扉,见林陌一人坐在老桃树下饮酒,脸上两片红晕,活似傍晚火红的晚霞。

苏九娘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悉数倒在桃树旁,轻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林陌早有了醉意,看人的眼都带着几分迷离,含含糊糊说道:“师姐,我都长大了,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

这说得是什么话?苏九娘拍了他的脑门,“给我清醒点,在我和师傅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林陌。”

“是吗?”

林陌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苏九娘,神色中带着些许难过和埋怨。

他说:“师姐,我回不到过去那个自己了,是人总会长大的,长大了就会经历许多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不开心的时候就得喝酒,醉了就好了。”

他重新夺回酒壶,仰头张大嘴抖动几下,只有几滴流入他的嘴里,他砸吧砸吧嘴,觉得无趣,于是将酒壶丢掉。

苏九娘猜到了,他这般难过应当是因为江婉。

对于这件事,她始终是愧疚的。

她蹲下身,擦去林陌嘴角的酒渍,温声说:“小陌,师姐对不住你,可是师姐还是想要告诉你,我们的仇怨与你无关,与江婉无关,我不想把你和她牵扯进来。江婉是个很单纯的小娘子,她父亲、她兄长做过的事情,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林陌突然哭了,眼泪淌过脸上两片红霞,从下巴滴落进心口。

“师姐,那一天我该带着她逃离春林苑的,我早就答应了她,可是我食言了,我现在就是个骗子,大骗子,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苏九娘愕然,心中的负罪感更是深重了。

原来那日,想要离开那座深宅大院的不止郭柳儿,还有一个江婉。

因为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她害了两个本该纯粹快乐的小孩。

“对不起,小陌……”

林陌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的双眼上,恸哭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你是从小陪我大的师姐,她是我心悦的小娘子,可是他的父亲和兄长却对你和师傅做了那么坏的事。师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九娘抬手拉下林陌的手臂,看着的双眼坚定说道:“小陌,师姐的事情与你和她无关,你们尽管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师姐的路自己走。”

林陌紧绷了许久的心绪在苏九娘的温声细语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呆呆地问:“真的没事吗?”

苏九娘摇头,“没事的,这是我们与他父亲和兄长的仇怨,同你们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片刻后,苏九娘起身,低声道:“去找她吧。”

张舟打半日都在刑房待着,审完柳崇然,又把丁兰给提过来,两人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一个嘴巴紧闭什么也不说,一个全所有罪责全都推给柳崇然,怪就怪在,无论丁兰所诉有几分真假,柳崇然全都接下,不为自己辩驳一字一句。

这案子到了这儿,又遇到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正头疼时,差役过来,告诉张舟花俏说要见他。

花俏似乎是添香阁中最特别的存在,张舟回来后也审过她,对于丁兰和柳崇然所做的事情,她身处其中竟然显得比谁都干净。

花俏在大理寺牢中并未遭太多罪,于她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过的日子比在那纸醉金迷的地方要寒酸粗糙些罢了,可是人活一条命,只要有口气在,怎么就不能翻身?

见到张舟的时候,她笑得很明媚。

张舟问她:“在这里还笑得出来?”

花俏说:“为何笑不出来?我又没犯事儿,对得起天地良心。”

张舟浅笑着点头,“说吧,想要同我做什么样的买卖?”

花俏看了眼刑房中布满陈年污垢的椅子,那上面不知道淌过多少人的鲜血,可是她并不害怕,也不嫌弃,只身坐下去,说道:“少卿聪明又爽快,那我便直说了。”

停顿了一下,她道:“我想以丁兰出身的线索,换自己一个自由身。”

张舟怔了怔,问她:“是想从这里走出去,还是想从世俗的眼光中走出去,换一个自由?”

“既要从这里走出去,也要从世俗的目光中走出去,我的身与心皆要自由。”

话说到这里,张舟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昔日花重金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一眼的,添香阁的花魁娘子。

他是有些佩服她了。

他起身说:“好,我都给你。”

花俏纤嫩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点一点的,身旁的烛火也跟随她的节奏一颤一颤。

“想必张少卿应当知道当朝的兵部尚书有一个失散多年,至今未曾找回的妹妹吧。”

张舟点头,神色自然,并不显山露水,耐着性子听花俏继续讲。

“你知道他的妹妹是谁所生吗?又是怎么失踪的吗?”

张舟十分配合地摇摇头。

“他的妹妹是他父亲当年和府中一个丫鬟所生,世家大族都要脸面,谁会允许一个卑贱丫鬟生的孩子留在族中,受人指摘诟病?而丁兰娘子,当初可是江家老夫人身旁最受宠的仆人,那个孩子自然是由她一手丢掉的,从那以后她也从江家消失不见,然后添香阁从平康坊拔地而起。”

花俏起身,靠近张舟,微微俯身,轻轻问道:“张少卿可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了?”

张舟也起身,说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若丁兰真是江至海的人,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如此隐秘的事?”

“我所言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少卿也不必多疑。丁兰花重金把我买来,企图将我培养成她们的人,成为她们流通那些脏东西的一个途径。”

“我这人吧,并不傻,也不缺心眼,知道自己的命捏在丁兰手里,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假意顺从,慢慢积攒自己的名声,只有等我成为了添香阁的重中之重,让她们无法失去我的时候,我才能和丁兰谈条件。”

“所以,她们所干的那些事情,我可是一根手指也没脏,少卿大可去查。”

“至于我为何会知道……”花俏重新坐回椅子里,“这世间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身在添香阁多年,又怎么会连一点秘密也探查不到?”

刑房之中陷入一阵沉默,半霎后,张舟道:“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去,你在添香阁的卖身契我也会差人拿给你,由你自己亲手处理,自此天涯路远,你可随心而动。”

花俏起身,笑着向张舟行礼,“多谢少卿了,以后有缘再见。”

从刑房出去后,张舟马不停蹄赶往许宅。

这些日子他并未去叨扰张汝芝,想来她也并不愿意再见到官场上的人。

许宅安安静静,连个门房也没有,给他开门的是张汝芝的贴身丫鬟小环。

见到张舟,小环颇有些诧异,却并不多问,而是直接带张舟去前舍等候。

不多时,张汝芝来了,她的穿着似乎素净了不少,不知道是清心寡欲所致,还是许洛死后,家宅之中花销供不上。

“少卿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的言语之中依旧带着几分疏离,但态度相比之前还是温和不少。

“此次前来,是有些陈年旧事想要同夫人确认一下。”

张舟说得有些委婉,可张汝芝还是猜到了,与她有关的陈年旧事除了许洛,便是自己的身世,而今许洛的案子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张舟自然不需要她再提供什么证据,那便只有身世一事值得他亲自登门了。

她直言道:“我知道我的身世可能会是这些案子中的突破口,少卿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我绝不隐瞒。”

见她那般通情达理,张舟也不藏着掖着,道:“添香阁被端一案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审案时,我发现添香阁的阁主丁兰似乎与江家,与夫人您都有关联,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是几时被抛弃的?”

说起来,还是真巧了。

张汝芝被江家无情抛弃的那一年,正是她记事的时候。她的阿娘出身低下,一时糊涂有了江家郎君的孩子,还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生了自己,在江家后宅一处简陋至极的屋子里把她养大。

其实得知她阿娘有孕后,江夫人就想将她阿娘赶出去的,是江家大郎君阻拦,想要留下孩子才给了她们娘俩一线生机。

想起那些令人感怀神伤的往事,张汝芝的眼里有了一点光,那是追溯过往时,怀念阿娘才会有的一点光。

她说:“我的出生的确是不光彩的,江家那样的大户的人家,怎么会允许一个私生子抛头露面,能够答应让我们留在深宅之内活上一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而命运的转折是在她偷偷溜出那方小院子,遇上江家的嫡长子江至海。

江至海长她八岁,那时候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得知自己竟还有个妹妹后,便跑到江夫人面前询问,江夫人大发雷霆,秘密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丁兰毒死阿娘,随后连夜把她带走,丢弃在距离京师很远很远的一片荒芜的山林之中。

她们是想让山林中的野兽将自己咬死,最好吞得尸骨不剩,将她在这世间存在过的事实彻底抹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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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