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

夜幕下的庭院再度归于宁静,江至海回头看了眼那把险些被砸坏的锁,抬手愤然拧下丢弃在地上,对身后的仆人说道:“再去找一把牢固的锁来换上。”

仆人退下,江至海推门而入,一眼便见柳芳然凄然地坐在地上,额前两缕头发垂下,将好挡了她半边脸,屋内点了一盏孤灯,正映着窗下一株花卉,那模样与柳芳然现下的样子无二,萎靡不振,脱水便会死去。

他俯身去拉她,却被她躲开。

她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嫌弃和鄙夷。

江至海直起身子,垂眼问她:“你如今就这般嫌我?”

“哼。”柳芳然抬头,顺便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笑道,“何止是嫌啊,我还很恨你。”

“我们几十年的夫妻……”

“你还知道我们是几十年的夫妻。”柳芳然怒然打断他的话,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床榻,把着一旁挽起的帐子继续说,“你但凡顾及一点夫妻之情,你也不会这样对我。”

说完,她忽然抬头,凝视着江至海,森然开口问他:“你对我,对阿婉都如此,看来我阿弟入狱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江至海眉头拧了一瞬,拂袖背过身,有些失望地说道:“芳然,你还是不懂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江柳两家。”

“你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如今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你自己罢了。”

江至海回头看了眼柳芳然,她哪里还有个江家夫人的模样,说话做事全无顾忌,这样的她,他怎么敢将她放出来。

他叹息一声,“你好好修养身子吧,我空了再来看你。”

“江至海。”柳芳然唤住他,见他停下了又说,“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但是阿婉,我希望你能在她那里做个慈父,放她自由。”

江至海听完没有吭声,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柳芳然的院子,柳芳然眼睁睁看着两扇门再次关闭,连一点挣扎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想,若江至海不倒,她这辈子或许就是这样了吧。

江婉被送回春林苑,江照一次也没去看她,只叫搏鹰安排人看住她,不让她溜出苑子去。

午时,她草草吃了两口饭菜,趁着丫鬟收拾屋子的时候偷偷溜去了江照的苑子。

方入苑门,她就瞧见兄长院儿里那棵石榴树的果子愈发红了,像极了年夜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

一声鸟叫惊了她一刹,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绿叶丛中还悬挂了一只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泛黄带绿的鸟雀,说不出是只什么鸟,但小小巧巧的,很是惹人怜爱。

她放轻步子朝那只鸟走去,十分认真地看着,那只鸟也在看她,又黑又小的眼珠子,像极了精致的黑琉璃珠子。

江婉忽然感到难过,鬼使神差地打开鸟笼,对着那只鸟雀说:“走吧,你不属于这里。”

鸟儿歪头看江婉一瞬,随后簌地飞走了。

望着越发渺小模糊的小身影,江婉内心十分畅快。

须臾,搏鹰出来了,瞧见江婉站在石榴树下很是诧异,刚想开口询问两句就瞥见空荡荡的鸟笼子,他猛拍大腿,惊呼一声:“遭了。”

屋子里,三人静默不语,搏鹰低头站在角落里,窗子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看起来十分安全。

江婉固执不肯坐下,硬要站在屋中间与江照来个对峙,江照懒散地坐在胡床上,时不时抬眼打量她。

半霎后,江照忍不住开口:“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放走我的鸟,然后站在这里让我感到不痛快?”

江婉笑了笑,“我只是放走你的鸟,就让你感到不痛快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便还会继续这样做。

江照忽然发现这个妹妹有些陌生,她从前也娇纵,可好在心性单纯,不会轻易去干让人生气的事儿,除了学琴。

他道:“是有些不痛快,但念在你是我妹妹的份儿上,这事儿也就算了。”

算了?怎么能轻易地就算了呢?

江婉撇嘴,目光落在一只琉璃瓶上,她记得江照很是喜欢那只瓶子。

趁其不备,她跑过去抄起那只瓶子就往地上摔。

只闻得啪一声响,江照、搏鹰都愣住了。

江婉觉得还不够,于是搬起屋子里的东西便开始砸,一边砸一边质问江照:“阿娘被阿爹关在屋子里,你有没有向阿爹求过情,让他放了阿娘?”

“外头人说你和阿爹雇杀手,杀了大理寺卿,有没有这回事?”

……

“江婉。”江照呵斥一声。

江婉止住手中动作,站在一片狼藉中望着江照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

她感到很快乐,一种近乎于癫狂,把所有人惹怒的快乐。

她丢下手中一件瓷器,屋内又是啪地一声响。

江照的耐性已经耗尽,越过满地残渣碎片拽住江婉的手往外拖。

江婉被他一把甩到院子里,险些被站稳脚摔倒。

江照一步步迈下台阶,目光冷如冰霜,开口便反问她:“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话?”

方才没站稳,似乎扭到了脚,现下开始隐隐作痛,江婉踮起脚尖转动了下脚腕,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你把阿爹和阿兄想的那么不堪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跑回来大闹一场。”

“你在逃避。”江婉认真地看着他,时至今日,她才忽然发现,日日相处的至亲是那么的陌生。

她不相信那些话,可那是林陌说的。

什么仁兄孝子,江照再也不想装了,他冷笑起来,盯着江婉说道:“看来阿爹把你丢回春林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和阿娘一样,都不懂我们的良苦用心。”

江婉愕然,终于明白江照的逃避和反问其实已经给了答案,是她愚笨,非要让人把那些不堪的东西明明白白讲出来。

可一个衣冠楚楚,谦逊温润的人,怎么会把最脏的那一面袒露于人前呢?

身着干净的衣裳,表现得彬彬有礼,是他们擅使的伪装。

她忽然感到害怕,由内至外,生了一种与野兽同居,却把野兽看作人的恐惧感,和窒息感。

她转身向后,想要逃离这个肮胀的地方。

可是不过两步,搏鹰却飞快拦住她的去路,江照慢慢靠近她,在她背后沉声说:“我的傻妹妹,你实在天真愚钝,我若是你,便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秘密谋划,寻找机会逃出去。”

江婉毛骨悚然,打了个寒颤。

江照继续说:“可惜啊,我现在教你这些已经晚了,你是我的妹妹,虽然选择与我们站在对立面,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他推了江婉一把,看着江婉跌进搏鹰的臂膀中,无情嘲笑道:“你就和阿娘一样,做一个‘疯子’吧。”

江婉被搏鹰送去了春林苑内训死士的地牢里,一进入口,便有一股子彻骨的寒意袭卷全身,江婉挣扎着不肯进,搏鹰实在为难,又不能不听命令,便狠心将她推进去。

地牢已经有两月不训死士了,内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骇得江婉不住惊叫,拍打着入口的牢门祈求搏鹰将她放出去。

搏鹰道:“小娘子,我不能将你放出来,你先在这里待一阵吧,等风头过了,小郎君应该就会放你出来了。”

江婉发出一声凄惨的嘶吼声,“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搏鹰听得难受,默默转身离开。

*

山中岁月过得很快,张舟在苏九娘的陪伴下好了许多,但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是会在深夜入他梦来,时常折磨得他再难入睡,在榻上睁眼躺到天明。

何城带来的伤药很是管用,苏九娘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再过几日便又可以拿起刀了。

她从林中摘了许多野果子回来,捡了个最红的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张舟。

张舟接下,却没有什么胃口吃,他还是难过。

看到他日渐消瘦,苏九娘十分担忧,“你这样不吃不喝,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死掉了还怎么报仇?”

张舟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红果子,最终选择咬上一口,果子真的甜,他慢慢咀嚼吞咽,如此重复很多次,终于把手中的果子吃尽。

他看向苏九娘,问她:“我们在这里过了几日了?”

苏九娘掰起指头算了算,摇摇头,“不知道,这些日子照顾你,照顾自己,我都忘了数日子了。”

张舟挪开视线,起身走在门口,看到山林之中透下的橙阳的光线和聒噪的蝉鸣。

暑气正盛……

“我老师和师母的遗体有人收殓吗?”

他问这话时,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有活着。

苏九娘顿了顿,点头道:“何城和宋寺正在,他们知道了会料理的,圣上应当也下令让人妥善安排了。”

张舟迈出门去,站在塌陷的木栅台上,淡声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老师和师母最喜欢哪里。”

苏九娘听懂他的话,站在他身后说道:“张舟,我们会很快回去的,但在这之前,你必须振作起来。”

张舟回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毫无波澜,像一滩不再流动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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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