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出

昨夜下雨,今晨推开破败的木门,一滴檐水从苏九娘眼前飞快坠落,啪嗒一声打在有些腐朽的木台上。

空山新雨后,大片的柏子林似乎更家油绿了,往日眼前总觉得灰蒙蒙的,现下目光清明得紧,苏九娘瞬时心胸开阔,忍不住深深嗅了嗅这雨后山林里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

雀鸟从头顶的飞快掠过,身后同时生了响动,苏九娘折身回屋,竟见张舟起来了,正慢慢收拾何城偷偷带来的包裹。

见他把那件脏污的衣裳也折好放进行囊里,苏九娘上前问他:“这衣服又脏又破了,干嘛还要带着?”

张舟一顿,随后又开始手中动作,半霎后才淡淡道了一句:“这是年前老师和师母去铺子里挑的料子给我做的衣衫。”

那时候他还未到长安,钱怀仁夫妇做好了衣裳便托人不远千里给他带了去。

每一年的衣裳,长安的美酒小食,从不落下。

只是以后,这世间便再无人那般事无巨细为他着想了。

张舟靠着床榻坐下,手里捏着那件旧衣,浓密的睫羽上不知何时挂了一颗水晶珠子。

苏九娘瞥见他脸上神情的变化,默默闭了嘴,打算到外面去站一会儿。

“我们今日便离开这里吧。”张舟突然说道。

苏九娘愣住,转身看张舟,那颗水晶珠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可以……”苏九娘还是有些担心他,却又不愿意将他想得太过脆弱。

钱怀仁夫妇那般义胆忠肝,他张舟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张舟抬眼看她,“我们已经在这里逗留数日了,外面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再这般耽搁下去,怕是更难对付他们了。”

这话听得苏九娘会心一笑,忙上前帮忙收拾,又道:“我托何成去找我师傅了,若口信能够顺利带给师傅,那我们下山约莫就能碰到他,多个人多个帮手。”

张舟“嗯”了一声,行囊也就收拾完毕了。

他将只有几件衣裳和一些干粮、银钱的包裹搭在肩膀上,路过苏九娘身旁时说了句“走吧”,二人便一前一后没入林子里。

*

对于江至海和江照来说,柳芳然与江婉是个变数,而今这两个变数一个被当作疯子关在尚书府,一个即将变成疯子被关在春林苑的地牢里,身旁无人干扰大计,江至海便催着江照赶紧出发。

昨日收到巴图尔的回信,对方在信中称愿意再信他们一次,天不亮,江照便为了父亲所谓的大计出发了。

马车出了长安城,一路上摇摇晃晃,到了第一个驿站,江照下马车入驿站歇息了一会儿,便找了个隐秘的地儿乔装一番,买下驿站两匹快马继续上路了。

昨夜雨水猛烈拍打地面,许多坑洼之地仍旧有积水,马蹄踏过时溅起无数泥浆,迸到江照身上。

顾不得平日里那些习惯和偏好,二人勒马,跑过了好几个驿站后马匹显然缺力了。

搏鹰上前,一边策马一边道:“郎君,前面还有驿站,不如我们停下歇息歇息,再换两匹马?”

江照能干感觉到马奔跑的速度不如之前了,便隔着黑纱斗笠说道:“那便歇息吧。”

苏九娘与张舟靠着两双腿脚才碰到这么一个驿站,刚要喜出望外,苏九娘却眼尖地瞧见驿站门口两个遮面的男子。

她猛地拉住张舟,往一棵硕大的老树身后躲去。

张舟探了半个脑袋出去,也瞧见两个黑衣装束的男子一前一后入了驿站,头上均带着斗笠,刻意遮住面庞,不似什么普通过路客。

他缩回脑袋,问:“你认识?”

苏九娘在春林苑待过一些日子,与江照和搏鹰碰面的次数不少,甚至正面博弈过,那二人就算化作灰烬她也能认出个七八分。

她站起身,靠着树干答道:“那是江尚书的嫡子江照,后面跟着的应该是他身边的贴身护卫,我师傅和师弟都同他交过手,此人身手不差,我们不能贸然前去驿站了。”

张舟眉头蹙了蹙,一股子恶心感和钱怀仁夫妇死时的画面陡然袭来,他亦靠向树干,手指紧紧抠住树皮,将那股子难受劲儿强压下去,又悄然吐了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沉默半霎后,他朗声道:“不,我们应该去。”

苏九娘微惊,侧头看向他,用目光向他索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舟接过她的目光,转身看向驿站的方向和那两匹正在饮水的骏马,说道:“柳崇然落狱,添香阁被端,江至海身边可信之人寥寥无几,连自己亲儿子都派出来了,看来是想干一番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需要他自己的亲骨肉出来犯险?我记得江照只是训死士,除此之外,并没有替江至海做其他事情。”

张舟冷笑一声,蹲在树脚下,从旁捡来一支细长的枯枝折断,在地上画了个圈,圈内写了个“江”字,随后叉掉。

他看着那个字,冷声说:“从前有添香阁替他们做掩,他们才可以在长安城中肆无忌惮贩卖兵器,那些兵器并非我朝将士所用,而是突厥人惯用的。”

张舟抬头,双眼半眯,轻声问:“你试想一下,那些兵器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之前牵扯出的铁匠失踪一案。”

苏九娘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心,也蹲在树脚下,压低声音道:“江至海在私铸兵器。”

张舟嘴角裂出一个怪异的笑,丢掉手中的枯枝,站起身道:“身为兵部尚书,却私造兵器卖给常年扰我大殷边境的突厥人,该死。”

苏九娘从来都只想找出真凶,还原当年常青宫木材一案的真相,却不知这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时至今日才发现,江至海一行人背后所图之深,他们手上怕不止阿翁一条冤魂。

她不懂戍边打仗,却也常在市井之中听到百姓们议论哪路军队又打了胜仗,哪方城池被敌人攻打,将士们拼死守卫才得以保全……

江至海官居兵部尚书一职,有调兵遣将,输送军备和粮草的职责与权力,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若有一天为了一己之私成了卖国贼,那大殷岂不是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苏九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伸手拉住张舟的衣袖问道:“我们跟上他们?”

张舟视线落下,看着那双手出神,片刻后他覆上那只手,紧紧攥在手心里,答道:“他们应该在驿站待不久,但是出来后他们会乘快马,我们靠腿脚定然是跟不上的,得先在他们离开之前混进驿站,想办法打探些消息,看看是否能够摸清他们的目的。”

一声马儿的嘶吼响破天,二人顺声看去,竟是一行走镖的人,个个长得壮实,有几个壮汉胡子拉碴,走路十分阔气,大掌一推,那驿站的门便坏了半边。

驿站的小二见状,神色有些不悦,却又见彪壮汉子,生生将那份不快给忍了下去,换做笑脸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喝茶还是用饭?”

大汉找了张空桌坐下,抬起一条腿放在长凳上,大着嗓子喊道:“两壶烈酒,二两牛肉,赶紧给爷几个摆上来。”

小二有些为难,怯生生答道:“我们这儿没有烈酒,只有自家酿的一些米酒。”

大汉横眼瞪去,猛地拍桌,那桌子竟生生裂开,轰然塌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此处,见那壮汉悍声道:“什么破地儿,竟然连烈酒也没有,你,去给爷找来。”

趁此乱子,苏九娘和张舟在那走镖的马车内找了两件衣裳换上,苏九娘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易容膏,往脸上一抹,整个肤色都呈黝黑状,还一人贴了道假胡子混进驿站,找了个角落坐起来,静观其变。

苏九娘的目光在搜索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却被一道声音吸住视线。

那壮汉的前方坐了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那人一口米酒入喉,对着身后蛮不讲理的汉子说道:“这位兄台,此地偏僻,离城里远,这米酒虽然不够烈性,但足以解乏了。”

壮汉目光锁住前方那道宽阔的背影,卒道:“你少管老子闲事。”

躲在角落里的苏九娘早听出那声音是林下泉了,暗自欣喜,看向张舟。

张舟不解。

苏九娘俯身低声解释道:“我师傅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纷纷上前将林下泉给围了起来。

驿站小二见这境况,忙上前劝解,却被一只大掌挥开,生生栽倒在地,吃了一嘴泥。

那小二倒地的地方正好坐着江照和搏鹰,眼瞅着此地要生乱子了,二人默契起身,向着驿站外走去。

苏九娘再次眼尖,看着那两人往外走,刚要起身跟上,却想到自己师傅还被围着呢。

张舟似乎看出她的担忧之处,提起桌上的茶壶便朝着那几个壮汉的身旁扔去。

此法果然奏效,那几个壮汉听到声响便都转身向后,生气地问:“这是谁砸的?怎么?看不惯老子是吗?有种就站出来说话。”

苏九娘和张舟默不作声,瞧见林下泉握刀匆匆出了驿站,二人这才起身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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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