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杂役房。
空气里那股劣质皂角、腐烂菜叶和浓重污垢混合的酸臭,此刻被一种更加刺鼻、更加绝望的气息彻底覆盖——浓烈的火油味!
火光!冲天的火光!并非来自栖霞山,而是从这间低矮潮湿的土坯房内,门窗的缝隙中,疯狂地透射出来!将狭窄的院落映照得一片血红!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发出骇人的噼啪爆响!滚滚的浓烟带着焚烧布帛、毛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如同黑龙般翻腾着涌向被火光染红的夜空!
“走水了——!”
“掖庭杂役房烧起来了——!”
尖锐惊恐的呼喊划破宫禁的死寂,随即被更远处传来的、如同闷雷般滚滚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和甲胄铿锵声淹没!
“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萧炽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在火光外炸响!
玄甲卫!如同钢铁的怒潮,瞬间淹没了掖庭外围!沉重的盾牌砸地,组成密不透风的铁壁!冰冷的劲弩上弦,寒光闪闪的箭簇对准了那间正从内部喷吐着毁灭烈焰的陋室!肃杀的军阵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仿佛冻结成冰,只有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声和木材爆裂的巨响在疯狂肆虐。
就在这毁灭交响的顶点——
“砰——!!!”
一声巨响!杂役房那扇早已被烈焰烧得摇摇欲坠的木门,竟被人从里面狠狠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背着另一个昏迷身影的人,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猛地从浓烟与烈焰中冲了出来!
是萧彻!
他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燃烧的门板!灼热的气浪和火星瞬间舔舐上他残破的衣角,带来刺痛的焦灼感。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步都踉跄欲倒,肋下和右手的伤口在撞击中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汗水,浸透了后背,也染红了背上谢珩的衣袍。谢珩依旧昏迷着,头无力地垂在萧彻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萧彻的皮肤上,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殿下!”
“快!护住殿下!”
外围的玄甲卫一阵骚动,几名将领下意识想要上前接应。
“别过来!”萧彻猛地抬头,嘶声厉喝!他染血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锁定那扇被他撞开的、烈焰翻腾的门洞深处!“里面……有东西!”
话音未落!
“嗬……嗬嗬嗬……”一阵极其诡异、如同破旧风箱拉扯又如同夜枭啼哭的嘶哑笑声,猛地从火光深处、那浓烟最炽烈的地方传来!
笑声中充满了癫狂、怨毒、以及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意!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道枯槁佝偻的身影,缓缓地从烈焰浓烟里“走”了出来!
是高让!
此刻的他,已非人形!
他身上那件肮脏破烂的杂役灰褐短褐,早已被火焰吞噬大半,露出下面焦黑卷曲、滋滋作响的皮肉!头发、眉毛尽数烧光,整个头颅如同一个焦黑的骷髅,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火光映照下,竟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狱鬼火般的怨毒光芒!
他枯槁的身体被火焰包裹,如同一个人形的火把!每“走”一步,焦黑碳化的皮肉就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暗红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
“哈哈……哈哈哈……”高让扭曲着那张焦黑的“脸”,发出更加刺耳癫狂的笑声,火焰在他身上跳跃,仿佛地狱的舞蹈。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穿透翻腾的火焰与浓烟,死死钉在刚刚冲出火海、狼狈不堪的萧彻和他背上的谢珩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烧……烧得好啊……”高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和浓烟,“栖霞山……烧了……这掖庭……也烧了……老奴……给殿下……和谢家的……小野种……送葬了……哈哈……呃……”
他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他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浑浊老眼,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所有的癫狂、怨毒、毁灭的快意,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萧彻背上——钉在谢珩因颠簸而微微滑落衣襟、裸露出的左肩胛骨下方!
火光!冲天的火光!将那片肌肤照耀得毫发毕现!
一个深褐色、边缘微微凸起、狰狞而古老的猛虎之首烙印!獠牙毕露,虎目圆睁!带着睥睨天下的杀伐之气与不屈的意志!
“虎……虎符烙印……?!”高让那焦黑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几个破碎到变调的音节。那烙印,如同最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他被火焰灼烧的灵魂!“不……不可能……谢家……谢家明明……死绝了……这烙印……应该……应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用**堆砌起来的疯狂壁垒!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焦黑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身上的火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同样焦黑、只剩下枯骨般手指的手,伸向自己同样被火焰舔舐、破烂不堪的衣襟深处,似乎想抓住什么来支撑摇摇欲坠的意志。
就在他手指探入衣襟的瞬间——
“呃……”
伏在萧彻背上的谢珩,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高让那惊骇欲绝的目光和烙印的暴露所刺激,又仿佛被那弥漫的、刻入骨髓的仇敌气息所唤醒!
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竟在浓烟、烈焰、剧痛与滔天恨意的夹缝中,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桃花眼初时还带着高烧的迷蒙和重伤的涣散,如同蒙尘的琉璃。但下一瞬,当他的视线穿透翻腾的火焰与浓烟,精准地捕捉到那个浑身燃烧、如同焦黑骷髅般的身影时——
所有的迷蒙、涣散,如同被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吹散!
只剩下足以焚毁九天的、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高——让——!!!”
一声嘶哑、破碎、却如同九幽厉鬼索命般的尖啸,猛地从谢珩喉咙深处炸开!这声音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命之火,带着撕裂灵魂的怨毒,瞬间压过了火焰的爆裂和玄甲卫的惊呼!在整个被火光映红的掖庭上空凄厉回荡!
高让焦黑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那只探入衣襟的手猛地抽了出来!
伴随着他的动作,一小片布料从他焦黑的指间飘落!
那布料显然是从一件更完整的衣物上撕扯下来的,边缘焦黑卷曲,却依旧能辨认出那深青色的底色!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如同泼墨般的陈旧血迹!血迹中央,几道被利器划破的裂口狰狞刺目!
正是压在寒潭石穴虎符下的那片深青色锦缎碎片!
而此刻,这片染血的碎片,竟从高让身上飘出!
“娘……娘的……帕子……?!”萧彻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飘落的染血碎片上,瞳孔骤然收缩!母亲徐静嫔临死前紧紧攥在手中的……正是这样一方深青色的锦帕!这碎片……怎么会……怎么会在高让身上?!
“嗬……嗬嗬……”谢珩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桃花眼,在看清那片染血锦帕的瞬间,爆发出更加骇人的精光!仿佛瞬间洞悉了某个血淋淋的真相!他死死盯着高让,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杀意而剧烈颤抖,竟挣扎着试图从萧彻背上下来!
“那……那帕子……是……”高让看着飘落的碎片,又看着谢珩那双洞穿一切、充满无尽恨意的眼睛,焦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仿佛想说什么,想辩解什么,但极致的恐惧和身体的焚烧让他语无伦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瞬间——
“咻——!!!”
一道凄厉至极、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玄甲卫铁壁般阵列的某个阴暗角落,如同毒蛇出洞,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萧彻,也非谢珩!
而是那个浑身燃烧、正被谢珩滔天恨意和染血锦帕逼入绝境、即将吐出某些惊天之秘的高让!
时机!角度!狠辣!刁钻!精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一支通体漆黑、箭簇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劲弩,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高让的咽喉!
高让焦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未出口的话语,所有惊骇恐惧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张焦黑的骷髅脸上!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异声响,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浑浊老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凝固的惊愕。
随即,他那被火焰包裹、如同焦炭般的身躯,晃了晃,带着咽喉上那支兀自颤动的毒箭,如同被伐倒的朽木,向前重重扑倒!
“轰!”
焦黑的残躯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带着火星的灰烬!
一代权阉,乾元宫曾经的无冕之王,就在这冲天的火光、玄甲卫的包围、以及谢珩那一声索命般的厉啸中,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毒箭,瞬间毙命!灭口!
“呃啊——!!!”谢珩目眦欲裂,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眼看着仇敌就在眼前,眼看着那染血的锦帕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逼问出母亲惨死的最后真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箭,将一切彻底终结!巨大的愤怒、不甘与挫败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强撑的一口气彻底断绝,身体猛地一软,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谢珩!”萧彻惊呼,连忙托住他滑落的身体。
整个掖庭院落,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焰吞噬房屋的噼啪爆响,和地上那具焦黑尸体咽喉处毒箭箭羽的微弱颤动。
玄甲卫的铁壁阵型纹丝不动,冰冷的钢铁面甲下,是惊骇、茫然和更深的寒意。萧炽魁梧的身影站在阵列最前方,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阴沉得可怕。那支毒箭……是从他的玄甲卫阵列中射出的?!是谁?!
萧彻抱着昏迷的谢珩,站在翻腾的火光与冰冷的铁壁之间。他看着地上高让那焦黑的尸体,看着咽喉处那支淬毒的箭簇,看着那片飘落在灰烬中、染着母亲陈年血迹的深青色锦帕碎片……
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胸中奔涌!高让死了,但死得太快!快得诡异!快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最后关头掐断了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喉咙!这幕后,还有黑手!还有更深的、盘踞在宫阙阴影里的毒蛇!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燃烧的掖庭,越过肃杀的玄甲铁壁,投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象征着胤朝至高权力核心的宫阙深处。乾元宫的阴影,在火光中摇曳,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胸前的废帝诏书冰冷沉重,如同冰封的雷霆。背上的谢珩身体滚烫,肩头的虎符烙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高让化作了灰烬,但灰烬之下,那足以焚毁整个胤朝江山的惊雷,才刚刚在萧彻紧握诏书的手中……引燃了第一道致命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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