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姗姗来迟,同时迈进了攒星殿内。
原本热闹的大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一张张脸齐唰唰转过来,齐唰唰地看向二人,又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去。
正前方屹立着四座云台,此时空空如也。
“吟风门和长乐间没来人?”离琅境悄声凑过来。
“不知啊,好像言慈生病了。”慕予无辜地摇了摇头,先他一步迈上云阶,坐在了中间的其中一个座位上。
离琅境这次争盟主之位,打得是四大仙门的旗号,眼下吟风门和长乐间都不在,烨空山和驭星阁的关系又昭然若揭,一个搞不好,今儿他一个人就要对打其余二百三十五个仙门。
似乎注意到了这点,离琅境迟迟没有开口。
慕予微微后仰,翘起一条腿来,双手交叠而放,好整以暇等着。
他与离琅境缠斗这么多年,最是知道这个人的野心,这些年驭星阁与烨空山的关系愈发微妙,一方面世间灵力日少,资源之夺在所难免;另一方面则是离阁主称霸之心日久,誓要诛灭百门,做那天下一帝。
这个人,当年为了一个阁主之位能手刃自己的父亲,今朝为了一个盟主之尊又怎会不敢铤而走险。
果不其然,百般权衡后的离琅境下定了决心,他掀了下流光仙袍的前襟,怡怡然站起身来,大臂一挥,朗声一笑:“诸位,仙门盟军年年败北,邪灵迟迟不净,这旧法子也该变一变了!本座身为驭星之主,更应身先士卒,今年愿亲自领兵,誓要杀净邪灵!”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下面鸦雀无声。
“咳咳,”慕予拢了拢赤红的华衣,胳膊往云台上一搭,支起头来望着殿内众人淡淡一笑,“离阁主既有此雄心,诸位也请表个态,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又或者……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其他的人选,大可以说来听听嘛。”
这话说得暧昧得很,但底下谁听不明白?意思是这可是离琅境一人的主意,他们烨空可不参与,有了撑腰的,殿内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当年昭尊定下盟主的择取范围,就是为了仙盟不被几大仙门染指,”殿内靠后的位置,一位模样清俊的仙师站起身来,道,“离阁主,慕尊主,先昭尊乃二位的世叔、师尊,自有先见之明,这规定怎是说变就能变的?”
“咳。”慕予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样子,对离琅境摇了摇头,意思这我可管不了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离琅境并不把这小门主看在眼里,凤眸一展,像是看小孩子似的,开口的时候甚至带上了点儿教训晚辈的语气:“我说宋泓啊,你也说了,‘先’昭尊,世叔都仙去五百年了,怎能料到今番的情势?再说了,昭尊把盟主之位给你们,你们怎么做的?一个魃族余孽清了几百年都没清干净,世叔要还在,不用本座说,早就唯你们是问了!”
他这最后一句说得犹为严厉,几乎算得上是斥责了,摆足了第一阁主的派头。但也难怪,殿内众人都清楚宋泓是飞崖门内斗后推上来的半个傀儡,年纪太轻,都未及冠,又上来就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明里暗里没少得罪离琅境,后者怕是早就想给他个下马威了。
“离阁主息怒,宋门主也是为了天下着想。”正对着宋泓的左手边一排,又一个年轻人也站了起来。
这位众人倒是眼熟得很,毓财宫少宫主元裴济,长袖善舞的一个人,没听说两人有什么来往,他倒是走到了宋泓身前,一上来就颇为端正地朝云台的方向拜了两拜。
离琅境的面色缓和了一点,问:“裴济,你过来掺和什么?”
“阁主,晚辈是想着,当年昭尊得任盟主之位乃凭诸门票决,今朝我辈不若效仿先贤?”
离琅境眸子一敛,若是以票决,驭星现在掌控着天下半数的仙门,胜算最大。
“诸位什么意思?”他看向殿内众人。
“我们同意。”殿内响起一阵阵应和之声,离琅境虽有些意外,但此时机千载难逢,他没再犹豫,答应下来。
这下可热闹了,一时间有不少拍马屁推举离琅境或慕予的,有推举宋泓的,甚至还有举荐元裴济的。
离琅境听到元裴济的名字时禁不住笑了一下,偏头对慕予道:“你看,现在的小孩儿还是年轻,我说他跑来掺和什么呢,看看,马脚就露出来了。”
“可不是。”慕予状似困了,打了个哈欠,以个完全舒展的姿态往后一靠,眼睛阖成一道缝儿。
“——在下保举一人!”
突然出声的是个颇有威望的老者,这老翁一字一句道:“我拍着良心说一句,有一人,当得天下第一武尊、第一药尊、第一医尊,十四岁以剑修之名拿下青修会试魁首,而立之年成为天下医修之首,四十五岁从武、重提重剑、新立武修……此人的心性、韧性、谋略、武才,真当得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可惜……”
他说着说着明目张胆朝慕予等过去,仰天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道:“可惜啊!其生不逢时,未得遇明主,一直囿于仙门内方寸之地!从未有立足于天下的机会!”
一直站在旁侧的宋泓这时神情一动,转过头去,恍然大悟般:“老先生说的,可是那一杆长枪荡清了晟域全境邪灵的人!”
“不错,此人,正是当世武修祖师——花未栉!”老者字字铿锵。
慕予阖了下眼睛,藏下眼底的深意。
既然说到自家师姐了,他总不好不讲两句,很是谦虚地摆摆手:“诸位,替家姐先行谢过,只是前段时间秦峥公然叛出师门,并发檄文征讨她不忠不正不仁不义,不瞒大家,一月前,武尊已引咎闭关了。”
“什么叛出师门?还不是那秦峥见利忘义,被一个堂主之位就收买了,连把自己教养大的师傅也能污蔑,良心都被狗吃了!”
这老翁仗着有些威望,竟公然在大殿上指桑骂槐,出口成脏,好在元裴济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的,当下把那老先生拉住,打圆场道:“大家既然都有了推举之人,那咱们便可以赶快进行票选了。”
当日赴会的共二百三十六个仙门,一场浩浩荡荡的票选足足花去了一整个时辰,而后唱票、计数,待到结果出来时,西半边天已经见红了。
远远望去,驭星阁之外,广袤骊川之上冰川处处映射霞光,愈发衬得那残阳赛血。
然纵然赛血,毕竟近黄昏。
这天是三月初六日,烨空武尊花未栉以绝对的优势,碾压离琅境成为了下一届仙盟军之主。
在结果宣布的那一刻,慕予的唇角再也压抑不住,真是笑得比春花还烂漫了。
有惊无险打了一天的胜仗,回到烂木轩时,心底的兴奋已散去了三分,慕予细细一回想,又开始有些不安。
太顺利了,顺利到几乎不符合常理,每年大会将持续三到七天,这才第一天,他的计划竟畅通无阻地走完了。
然而你方唱罢我登场,他的戏唱完了,后面该轮到谁了?
不错,他对离琅境的了解至深,然而此消彼长,对方何尝猜不透他的一言一行,尤其……今日扶荒教的人尚没有露面。
溪阁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着师姐顺利成为盟主的事晚上还多吃了三碗饭,这会儿他躺在床上,翘起一直脚,优哉游哉看着满月郡发来的呈文。
“喜哥儿。”
“啊?”
慕予神秘一笑:“明儿的大会,你去。”
这晚骊川又飘了雨,这片土地似乎少有晴朗的时候,即使没有雨雪也总有肆虐的大风,夜晚尤甚。
慕予这几日罕见地接二两三做起梦来,梦里没有诡秘莫测的新故事,却是忆起了快尘封的旧事。
这世间早年间除了仙门,还有些洒脱不羁的天涯散修,这些人不能说是潇洒,更准确的说是浪荡,比如,一般的修士受门规约束,婚娶讲究从一而终、行事讲究光明磊落,而散修们不受任何约束,平素靠着捉邪灵、逮小偷或画符咒赚钱,又没门槛,便混进了一些三脚猫工夫的三教九流之徒。
慕予每百年游方世间一次,某一年便徒步从晟域一路往南,约莫到了第七年时,来到了偏西的一方世外小岛,那时他尚未辟谷,误入荒无人烟之地,饥饿难耐,眼冒金星,误食了个漂亮的蓝菌子,晕倒在了暴雨滂沱的老林子里。
醒来的时候世界都变了模样,天地是颠倒的,一半在左边一半在右边,长着眼睛的胖红花在天空中扇着黑翅膀飞舞,地上都是五颜六色的三角星星,踩上去还软软的,他在面前张开手,却看不见五根手指的样子,倒是一大条一大条嘿嘿笑的毛毛虫从蓝色的胳膊上弹出来。
他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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