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延的问话短时间没有人应答,就在空气里的尴尬发酵为引人臆测的古怪时,席沨予开口打破了静默:“认识,他很优秀。”
一句话巧妙地化解了眼下的境况。牧老师点了点头,大概以为我跟席沨予之前是在工作场合见过面:“那等会你帮席老师拍单人吧。”
“哦,好的。”其实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可是能怎么办呢,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车鑫这时也来到了摄影棚,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明显。他直直朝这边走来,在目光扫过我的瞬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意舒展开来:“小郁啊,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腿已经不麻了,我赶忙站起身来:“车大哥,你瘦了好多。”
“哈哈在控制身材呢!我看你才是真的瘦,身上都没肉,”车鑫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都认识啊。车老师,等会成樟会辅助我进行拍摄,”牧延侧头张望了下一旁架设备的工作人员,对着我们抱歉道,“那你们先聊会儿,我去看下灯光。”
牧延走开后,蒋思和白世清相继做好妆造来到了棚内,车鑫招呼着他们围着我又是一番闲聊。蒋思把之前及肩的狼尾剪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许多,不过说起话来还是原来那副二世祖腔调。白老师没什么变化,仍是斯斯文文地架着副金边框架眼镜,在蒋思边上不厌烦地帮他把皱起的衣摆捋平。他们都穿着红色主题的服装,在妆造的加持下看起来确有一线明星的气场。相比起三年前的地下乐队,已然是成熟的艺人了。
“下次一起吃饭啊。”开拍前,车鑫朝我使了个眼神。
我点点头,明白这或许只是一句社交场合下的客套。
艺人全部就位后,牧老师迅速投入拍摄状态。我也在影棚的另一侧,为稍后的单人拍摄调试灯光。也不知道是我疑心病太重,还是碰上席沨予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总觉得身后时不时有视线投射过来。可当转过身的时候,只看见牧老师举着相机引导“杯水”那四个人在拍照片,有一两个工作人员搬着道具走到棚外,并没有什么人在看我。
杯水四个人站作一排,席沨予在最右边,斜侧着身,目光冷峻地盯着摄像头。在换动作的一瞬间,他似乎往我这边瞟了一眼,吓得我赶忙转回身来,假模假样地拨弄起相机。
牧老师那边结束得比预期要快,很快进入到单人拍摄环节。蒋思的发型有些乱了,造型师正在为他调整,所以就先安排拍摄席沨予的部分。
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给席沨予拍照,三年前我在他家客厅第一次拿起相机的时候,哪里知道自己会真的成为摄影师和席沨予在摄影棚里重逢。席沨予跨着大步走过来,一声不吭地踏进了我布好的灯光里,左侧的柔光将他的眼窝和鼻梁线条刻画分明。他静静地站在光里,像是一滴朱墨落入苍茫辽阔的黑白画卷。
席沨予拾起凳子上放着的几支假花,布制的红色虞美人在他手中绽放出妖冶的光彩。他垂眼盯着那几朵花,轻声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噢,是这样,”我回过神来,“席老师,您可以先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花的手随意搁在腿边……对,很好!状态稍微保持一下……”
我火速进入工作模式,快门声此起彼伏,不甘心放过任何一个瞬间。席沨予是那种不会在镜头面前展现过多情绪的人,而这种近乎于“扑克脸”的状态却丝毫不会阻碍画面张力的呈现,原因就在于他的眼神。
大家都是怎么形容一个人眼神中蕴蓄的力量的?如炬、如电,或是如刀?而席沨予的目光更像是静默湖水底下涌动的暗潮,难以捉摸、不可接近。他不看镜头的时候,目光好似触在遥远的天边,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气场十足;而当他看向镜头的时,一双眼里满是凌厉的光芒,野兽般掠夺你的一切情绪和思维。
我想起三年前给席沨予在客厅沙发拍的那组照片,那时候他穿着面料柔软的卡其色卫衣,宽肩长腿懒洋洋地舒展在沙发里,看过来的目光灼灼,像秋日的朝霞般迷人。那组照片至今还躺在我电脑中一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没再打开过,但我依旧能记起那时他的眼神中,总是有流淌不尽的温柔。而那份温柔,如今已难以寻觅。
“很棒!对,看向我,然后把我吃掉!”一进入拍摄状态,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为了得到对方好的情绪反馈,往往都会“口不择言”,一般在工作场合大家也都能理解。然而我今天面对的是席沨予,意识过来后,心里难免有些怪怪的。
席沨予很明显愣了一下。那束虞美人被工作人员举着,凌乱地晃动着,在某个瞬间好像碰到了他的下唇。电光石火间,我看到他侧过脸很浅地笑了下,唇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附近的酒窝若隐若现。而后他直直地看过来,带着几乎能侵吞一切的凶悍力道,蚕食着镜头,以及镜头背后的我。
我是在真正学习摄影一年后才意识到,借由相机,摄影者和被摄影者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某次我正在拍摄课堂作业,参与拍摄的模特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学妹。我从目镜里看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镜头,于是便引导她把我想象成家里的猫,她果然自然了许多。拍摄过程中,她蹲着伸手就像是在抚摸小猫的头一样鲜活,而我放下相机后,看见她站起身又恢复了先前的腼腆。
她害羞地笑着说:“我真的把你当猫啦。”
那一瞬间,我才恍然明白,摄影师通过相机镜头捕捉影像的这一行为,其实有着非常私人而强势的窥探意味。眼睛透过目镜框定画面,快门定格,那瞬间的影像就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如若入镜者是羞怯而被动的,那么摄影师自然而然占据主导地位,他的个人色彩将深刻地烙印在模特身上,而模特本人其实也间接丧失了主体性。我让学妹把我想象成自己的猫,实际是在尽力平衡摄影双方的对等关系,因为我并不偏好那种摒弃一切可能性的独专表达。
但如果入镜者是强势且带有侵略性的,那位于镜头两端的摄影者和被摄影者,就会在创作过程中为了让个人色彩不居于下风,产生一种愈发激烈的推拉暗流。而这种隐秘的推拉其实是煽情的,带着勾`引意味的,无限接近于暧昧情感的。
此刻席沨予透过镜头直勾勾盯着我,目光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他是真做到了用眼神“吃人”,我被他的气势吓到,堪堪要在这危险的拉扯中败下阵来,只能用不断的快门声掩盖自己局促的心跳。我人生中第一次,手握相机却几乎丧失了主导权。
我觉得席沨予是故意的,他刚才勾起的唇角就是铁证。可他又实在表现得太过精彩,面对着这样的他,我真的没办法。
“好了,就到这里,谢谢席老师。”我放下相机,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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