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豪赌(二)

□□,扑克游戏的一种,以五张牌的排列组合、点数、花色大小决定输赢,同种牌型比大小,同样大小比花色,在所有玩家下完底注后,庄荷给每人各发一张明牌和一张底牌,之后由当场明牌点数最大的玩家下注,其他玩家可以选择‘跟注’‘加注’或‘弃牌’,若‘弃牌’,则先前所下的筹码无法取回,到最后一轮,还在场的玩家亮出各自的底牌。

被陈浮休赶鸭子硬上架的小厮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一个从未受过任何训练的打杂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因为一次意外,命运的双手将他从幕后推到台前,台下,人乌压压的坐了一片都紧紧地注视着他,数百万双眼睛,台上,空荡荡的舞台,除了他别无他物,他心一横,右手横着捏住纸牌,大拇指在一侧短边,食指顶住牌背面,中、无名、小拇指在牌的另一侧,大拇指波动纸牌,快速翻动。

他拨出牌的一半,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住,弯曲中指和食指,右手配合着将牌边送到左手的大拇指,接着两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把牌拗弯,双手靠拢,用大拇指将牌一张一张拨开,快速翻动,合拢,‘啪’的一下放在桌面,一字排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呼吸一样自然。

不是新手。

沈仪望向陈浮休,满眼的探究,陈浮休正喝着白兰地,仰着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他低下头,舔了舔嘴唇,看见沈仪盯着他,知道为什么,言简意赅地提示:“手。”

梁劲松也听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黑头发,黄皮肤,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仪也是,她很直白地说:“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运气不错。”

陈浮休不置一词。他吸着烟,竹蜻蜓式的手持烟夹,陈浮休漫不经心地掀起底牌的一角,红桃A,余光扫过明牌,梅花A,不同花色同点数,他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周,沈仪黑桃4最小,梁劲松梅花7居中,三个人中陈浮休明牌最大。

“A叫牌。”小厮望向陈浮休的同时,手抬起指向对方,庄荷——被小厮替掉的那位——磕着烟斗,深吸一口,若有所思,吐出一口浊气,笼在一层似有若无的烟雾里,神情莫测。

“三万。”陈浮休说。

沈仪掀起底牌的一角,看了一眼,放下时牌边弹了一下,她的手指头立即压了上去。“跟。”她微微仰头,点头一下。

梁劲松眼也不眨,直截了当地说:“跟。”

一箱箱银灿灿的银元,极快地掀开又极快地合拢。

九万,一省某厅一年经费的三分之一。

小厮发牌。

陈浮休梅花10,沈仪黑桃Q,梁劲松方块2。

“Q叫牌。”

沈仪举止优雅,衣冠楚楚,她微笑着点头:“得罪,七万。”

望向梁劲松,依旧的干净利落:“跟。”

“为什么不呢?”陈浮休笑着,服务员为他续上白兰地,琥珀色的液体。

三张面值七万的庄票,薄薄的一张纸盖着章。

三十万,一省某厅一年的经费,四千三百名士兵一个月的军饷。

小厮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发牌。

陈浮休梅花K,沈仪黑桃A,梁劲松梅花7。

“A叫牌。”

沈仪手握着三张明牌和一张底牌,理性地思考着,牌桌上的局势对她很不友好,赌注下得太大,胜率却很低——陈浮休手气向来不错,今儿更是运气爆棚,一路高歌猛进,大有皇家同花顺的势头;梁劲松办产业,耗资巨大,轻易不敢赌;她虽说先后得了黑桃Q和黑桃A,明牌底牌连一块却是散牌,不成气候——

沈仪将牌一摊,微笑着欠身:“我弃牌。”

众人哗然,都望向陈浮休,除沈仪外他点数最大。

“K叫牌。”

“二十万。”陈浮休说。他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因为抽烟抽得太多,口干舌燥,另一方面又因为没限制的喝酒,导致他不停地咳嗽。

“跟。”梁劲松。

七十万,价值两座军工厂,二十五万头猪或十七万五千瓶三星白兰地,一人一天一酒一头猪,可以从公元前几万年吃到公元后几万年,上海富翁家私能有一百万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上海最大的民营银行资本最初不过五万元,曹公子口叼的烟掉了,掉在地上,将地板烫出一个黑洞。

小厮发牌,他的手不由得哆嗦起来,颤巍巍个不停。

众人屏住呼吸,舞女摇晃着的扇子停下,公子少爷仰面饮酒的动作一顿,众人直直木木地看着牌,死死盯住一个点不放。

陈浮休梅花Q,梁劲松梅花7。

狂欢,嬉笑,打闹,酒顺着下巴流了一地,扇子摇晃起来,热烈的桑巴舞。

陈浮休笑着端起酒杯向众人示意,众人同样举起酒杯,所有人都笑着,陈浮休将白兰地一饮而尽,浓郁的蜂蜜与甜橙的味道,葡萄的果香和陈酿的木香,甘冽的口感,他笑着,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舔了舔唇,往后一靠,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手持烟夹深吸一口,胜利向你屈膝,眼眸低敛,所有人都相信你手握一副皇家同花顺,向左下方看,一切如你所愿,他大笑起来。

“Q叫牌!”

陈浮休微歪着头,手撑着耳朵与下颚的连接处,目光闪烁着:“黄河路一带,一个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

街道,五彩的霓虹灯,一辆黑色雪佛兰,近光灯,雨仍下着。

张副官下车,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大步走至车后排右位,开门。

一个女人探身从车上下来,是陈轻舟。

陈轻舟手里握着把伞,下车的同时撑起,她与张副官面对着面,陈轻舟伸手为张副官拂去身上的尘埃,身体微微前倾,低声:“清场,上下打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不想闻到镁粉燃烧的味道,换身衣服,把枪收好,击锤半压,小心擦枪走火。”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张副官。

张副官领命。

陈轻舟转身走到车的另一面,隔着车门,孔令仪似笑非笑,手中夹着根烟。

陈轻舟站至水洼处,退出一条干净的、没有泥泞的小路,开车门,微微欠身,做出‘请’的姿势,同时伞向前倾,避免孔令仪淋到雨。

孔令仪下车,她递了方帕子给陈轻舟,问:“陈浮休是个怎样的人?”

陈轻舟接过帕子,注视着她,单肩耸动:“活泼,热情,天真,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她拿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

“孩子?”孔令仪勾唇,直视陈轻舟的眼睛。

“他才过十七岁生日,喜欢放风筝、喝荷兰水。梁劲松呢?他是个怎样的人?”陈轻舟问。

“他?他爱国。”孔令仪嘴角勾起的同时‘哼’的笑了一声,她注视着陈轻舟擦拭手指的动作,突然抬头,看着陈轻舟的眼睛:“你和你弟弟长得像极了,简直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陈轻舟脸色变了变。

雨越下越大,如同冰雹。

她撑着伞往前走。

孔令仪跟上,她说:“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沉默,两人并肩向前走出段距离。

“你和梁劲松是什么关系?”陈轻舟冷不丁地发问。

孔令仪轻描淡写地答道:“协议未婚夫妻。”

“协议未婚夫妻?”陈轻舟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孔令仪向陈轻舟解释:“梁老太太身患重病,时日不多,唯一的愿望便是临死之前儿女成家,梁劲松孝顺,不敢忤逆,怕梁老太太一气之下一命呜呼,便和我签了协议,约定等梁老太太一死便解除婚约,理由八字相克,我克死了他妈;梁幽客不怕,长老来劝她,她便拿枪抵着自己脑袋,扬言要么单身要么死,他们怕她。”

陈轻舟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问:“你是为了什么?”

“钱。”孔令仪言简意赅,她远远看见一座高楼,手指着对陈轻舟说:“我们到了。”

高楼内,陈轻舟起身,两手撑在桌上,对牌桌对面的梁劲松说:“如果你一意孤行,坚持如此,那我想我们不必谈了。原料一天不到,工厂便一天无法开工,一周两周,姑且可以支撑,可若是一个月、两个月呢?你既然愿意拿三十万和浮休赌,那便证明,这批货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三十万。”

梁劲松冷冷注视着她。

“梁老太太病重,若是作古,梁老爷必定再娶,七姨太主持府中中馈多年,育有一子,颇得梁老爷宠爱,你是嫡是长,地位稳固,偏偏七姨太有扶正之势,梁老爷命你办军工厂,是为了考验你,看你的能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东风’被人拦截,一批货,再采购便是,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被七姨太母子捅到梁老爷面前了?”

陈轻舟似笑非笑。

梁劲松背靠着椅,翘着二郎腿,十指相扣,不怒反笑,他看着陈轻舟,问:“那你的主张是什么?”

“此次赌局当作戏言作废,各人赌资物归原主,任何报纸杂志新闻媒体个人不得刊登、披露任何相关信息。”陈轻舟回,她是要梁劲松封锁消息,向知情人士施压。

“那我的货什么时候到?”

“具体时间我无法向你保证,但三周内一定。”

梁劲松两手搁在桌上,依旧的十指相扣,他注视着陈轻舟:“具体时间都无法给到,让我如何信你?三周时间太长,我无法接受,变量太多,越快越好。”

“两旬以内。”陈轻舟坐下,继续谈判。

“请不要同我玩文字游戏,陈记者,梁某一介武夫。七日以内,本月二十五号,我希望工厂开工。”

“十五。”

“九。”

“十三。”

“十一。”

梁劲松话音刚落,陈轻舟起身向他伸出右手,她微笑道:“成交,十一日,本月三十号,合作愉快。”

原本只是预备精修,未曾想半途发现了大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更多、更严重的问题,所以决定大修,一并修好后一并发,很庆幸,在十七万字时发现这个问题,而不是在三十七万字时发现。11月17日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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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陈梁沈梭.哈 陈轻舟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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