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杀

瞧啊,家世、背景,智力、才能,相貌、气质,这个人拥有一切,无所遗缺,她真的能感同身受吗?

即使出了这样天大的丑闻,她照样可以嫁给高官权贵,做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为每日晚宴穿什么礼服而发愁的贵妇人;

而此事若是败露上海不会再有女儿的容身之地,她会被众人孤立、鄙夷、排挤、唾弃,被迫退学,不会再有家世清白、品行端正、前途光明的青年愿意娶她为妻。

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躲到乡下等所有人都淡忘此事——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她脸上洗不净的刺青——嫁给一个下等职员,过下等的生活,生一堆孩子,西餐、洋装再与她无缘;一条是死。

即使败北离职,只要开一声金口她便可以进入宣传部、《民报》,立即担任要职,而没人能说一个“不”字;

而他若是败北离职再难找到下家,现在连新进毕业的大学生都难找到工作,他肩上还扛着重任,父亲、母亲、妻子、儿女、姊妹、侄子侄女,两只手也数不清的一大家子,每日的菜钱、每月的房贷、每学期的学费……

没了工作,这一大家子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了?

他艳羡地看着陈轻舟。

这个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便可以拥有全世界——凭什么!

周子健双眼煞得变得赤红,火辣辣地喷出两柱火焰,直将陈轻舟烧成一团灰烬。

“唉?”

钟敏倒茶,抬眸对他一笑,周子健回过神来,连点头回笑,却不受控制地想。

看看你的黑眼圈、你的红血丝!看看你苍白的脸!为了一份破报纸值得吗?

幻想中他拍桌而起指着陈轻舟鼻子痛骂,口水溅脏了她永远整洁漂亮的旗袍。

为什么拥有委员会秘书长父亲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拥有第一夫人姨母的人不是我?如果我拥有,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幻想中陈轻舟神情惊恐,尖叫一声慌乱地抬手捂脸,他仍旧指着她鼻子痛骂,所谓的“陈小姐”、“陈社长”也不过如此,他却笑不出来,出奇的愤怒。

凭什么我每天都要为了谈下合同不停地喝酒、喝酒、喝酒,还是他妈的喝酒!

凭什么格林一纸命令便要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写那狗屁文章?十版,我写了整整他妈的十版!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幻想中他一把抓住陈轻舟旗袍领口,口水直喷到那白团团没有五官的脸。

【我觉得差点意思。】

【再写几版对比看看。】

【还是初版吧!】

他摇着肩、晃着头,将一句一句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猛地松开紧抓着陈轻舟旗袍领口的手,长臂一摆,桌上整齐秩序摆放的物件瞬间跌落在地。

他感到无所适从的胜利,却紧握住手,如同国王握紧他的权杖。

妈的,从来只有我说这话的份!

周子健这边拧着眉头痛欲裂,那边陈轻舟从包里拿出钱包递给钟敏:“这几天辛苦你了,请你吃甜点,挑贵的,不必为我省钱。”

钟敏莞尔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可我想替大家讨个赏。”

“哦?”

“天气这么热,坐在办公室里尚且都流汗,更别提印刷房里的工人们,他们干得都是体力活,更是热得不得了,一瓶荷兰水不过两个铜板,一块好的甜点却动辄一块大洋,我想买些荷兰水以您的名义分发下去,大家不仅会感激,工作也会更卖力。”

钟敏希冀地看着她。

陈轻舟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钱不够再来找我要。”

“社长大人万岁!”钟敏欢叫着跑开了。

周子健挪回目光:“她很活泼。”头还是疼,他在陈轻舟面前强忍着,不愿流露出、哪怕一丝窘迫。

陈轻舟笑着说:“我喜欢年轻人身上的活力。”

你喜欢年轻人身上的活力?你自己也是年轻人。

陈轻舟拉开抽屉取出两块巧克力,一块递给他:“尝尝?”一块拆开包装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巧克力在嘴里融化,很苦,他怀疑陈轻舟存心想让他出丑,他不肯认输,强咽下去,头居然渐渐不疼了。

陈轻舟将只掰了一小块的巧克力连同包装扔进垃圾桶里,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手:“然后了?”

“我希望在慈善拍卖晚会上和陈夫人合影,双人合影,不是大合照,还有签名。”

陈轻舟轻笑了笑:“你要得太多了,亲爱的。”

亲爱的。

周子健知道这不过是她用来缓和语气、显示亲切的无实际含义的虚词,当你听到这个词你便要意识到你有麻烦了——

他曾亲眼看到她双手握着一个双眼通红、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不断哭泣的实习生,将她额前散发轻轻理到耳后,柔声告诉她亲爱的你是多么优秀、我是多么喜欢——他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多华美的慰藉——可对不起,经会议讨论,你没有通过实习期,她顿了顿,你被辞退了。

就在这间办公室,他看着实习生猛地扑在她怀里痛哭嗷号,像握住救命稻草,她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说着柔情安慰的话语,眼睛却像剑一样冷,冷冷刺过来,看到是他,随即点头莞然一笑。

“这是必须的,”周子健道,“你不能让人家仅凭一句空话信你。”

“那就是你的事了。”陈轻舟微耸了耸肩。

“我们说好了——”

“——我们说好我说服陈夫人出席婚礼,剩下的是你的事,这是你的女儿,亲爱的。”

周子健放下交叉的双腿,十指相扣,两手贴在桌上。

“新报去年广告收入五十二万,占全上海报业市场百分之三十五、新报总收入百分之六十,完全覆盖人工、发行、行政成本的同时还有十余万的剩余。”

陈轻舟看着他。

“我接手广告部那年,一九二五,新报广告收入不过六万,如今多出的四十六万收入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你或许听格林谈起过——这多出的四十六万广告收入,是我一力改革整顿,亲自领导广告部全体职员没日没夜一份合同一份合同跑下来的。

“如果没有这多出的、每年数几十万广告收入资金支持,新报或许不会短短两年便从中流报社跻身至行业顶尖。

“发展需要资金,而光凭发行收入连纸张和印刷成本都无力支付。”

什么时候他说话也这么直白了?陈轻舟想。

陈轻舟向后一倚,十指交叉:“今年战火烧到了上海,外商广告减少了六成,广告收入骤降,收入十八万,占比跌至总收入百分之五十一,发行收入受影响较小,收入十二万,仅减少三万银元,占总收入百分之三十四。

“新报占据上海报业市场百分之三十五的份额,为什么市场会选择新报?为什么广告商不找自由报、每日新闻报?因为新报具有高传播效力,为什么新报具有高传播效力?因为这些年记者、编辑大家万众一心,一心搞好新闻、写好报纸。

“新闻是承重的木头,是根本,广告是上面的雕花,是装饰,承重的木头若是纤细则不能在上雕刻装饰,装饰再美,也只能供人观看,而不能承重,一味追求雕花精美而忽视承重木头的作用,本末倒置的后果便是,木头被雕空,轰然倒塌。

“你说是不是?”

周子健脸色阴沉,片刻后道:“格林现在一纸命令便要刘易斯进广告部,要我进新闻部,为的便是补齐彼此短板。

“我大可以和刘易斯合作,将你淘汰,一是我和刘易斯优势互补,却无直接竞争,二是你和我太像,喝水只要一只杯子便足够,三是刘易斯心思单纯好拿捏,比你好对付多。

“可我没有,因为我女儿的婚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陈轻舟欣然点头。

“可你别忘了,我同样可以出一笔嫁妆,总有人愿意为这笔钱而不在意她怀有身孕,也可以干脆一辈子养着她,不一定非要和你合作。”

我很有价值,你不要把我逼得太狠,否则转头和刘易斯合作,反咬你一口。周子健想自己表达很明确,傻子都听得懂。

陈轻舟想,周子健说话这么直白,一时半会还真有些不习惯,还是喜欢他拐弯抹角、欲语先聊天气花草的样子。

陈轻舟问:“刘易斯愿意和你合作吗?”

“我会说服他的。”

“那你能说服你女儿和另一个男人成婚吗?”

周子健一愣。

“即使你愿意一辈子养着她,她便愿意一辈子单身,向你伸手要钱吗?人都会死,你死后她的兄弟还愿意供养她吗?”

周子健很自信:“这你大可以不用担心,我从来教导子女要兄弟和睦、互相扶持,其次,我会留给她一大笔遗产,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的意思是,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没有合法出身的孩子,在这乱世中、兄弟手下,手握一笔巨额遗产?”陈轻舟问。

周子健沉默。

陈轻舟笑了:“你不一定要和我合作,我也同样可以转头和刘易斯合作,我想我和刘易斯合作总比你和刘易斯合作可能性大,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如果——哪怕关系只是过得去,早便自动报团取暖将我孤立,可你们没有,这便足以证明许多。

“而且现在外界还不知道你的女儿未婚先孕吧!”

周子健猛地抬头,目光冷而犀利:“你在威胁我?”

陈轻舟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轻拍了拍他的背:“放轻松,亲爱的,我可以让你在拍大合照的时候离陈夫人近些,不要得寸进尺。来,喝口热茶,对,就这样,我保证,只要你听我的,你我团结一致,一切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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