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顶说悄悄话的同时也没忘记注意下面的动静,眼见丑时已过,便继续隐身向庭院内飞去。
此时张守源正坐在牌位前,双肩无力下塌,眼神虚空的盯着墙面上的某一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纪怀卿:“你多见了他们六年,比起别人,已算是十分有造化了。”
张守源猛的听见身后的声音,本想缓缓转身看去,但尝试过后,似是浑身僵硬无力,便只得无奈放弃,哀叹道:“造化……呵……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
纪怀卿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与他三人说的?”
张守源闻言眼睛微微睁了睁,及其艰难的张了张口,只是心思百转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尝试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只是颤声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看了。
纪怀卿也不再多问,便将机关打开,露出墙后那十一具尸骨。
三具尸身一如往昔,八具骸骨阴气逼人。早该入土为安,却偏偏悬在此处六年之久。
都是执念太深的缘故。
纪怀卿本想施法,却被玉皎尘按下手。他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纪怀卿身上,将人自锁骨以下捂了个严实,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且暖暖手,我来渡他们即可。”
说罢对纪怀卿温柔一笑,便转身开始施法。
张守源坐在原地看不见玉皎尘和纪怀卿的身影,但觉周遭似有风起,裹挟了天地广袤与无边浩荡之意而来,卷走了梦幻泡影,送去了此间游魂。张守源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无措的看着四周,伸出手却又不知抓向何处,只能痴痴的站在原地,像是送人远行般不舍。
纪怀卿终归是不忍,伸出一手弹指而去,便听得空中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守源啊……我们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张守源闻言浑身一震,瞳孔骤缩,拼命呼喊着“竹盈”二字跳起身向半空中抓去,却终究是镜花水月,两手空空。最后终于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闻之肝肠寸断,哀痛欲绝。
竹盈,是张守源亡妻的小字。
亡魂已经超度,玉皎尘收回手与纪怀卿站在一起。张守源哭的声嘶力竭,黯然**者,唯别而已矣,两人就那么站着等,等了有半刻钟的时间,直至张守源哭声渐歇,纪怀卿才开口:“亡魂已经送去转世,尸骨便该择日下葬,员外悲痛之余,也要注意身子。”
张守源点点头,说不出话。
纪怀卿:“你置于机关后的这块石头,并非凡俗之物,且于你无用,我需取走。”
张守源缓了口气,才艰难的开口道:“好。”
玉皎尘伸手,隔空将那块五色石之一的碧石取到手中,检查过并无异常后才收进袖口。
纪怀卿:“你当日所见高人,除去一身幕篱之外,可还有其它特点?”
经过这一晚的事情,张守源此番早已身心俱疲,闻言只是迟钝的摇了摇头,半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手……那人的手很好看。”
玉皎尘和纪怀卿对视一眼,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便打算转身离去,只是刚要抬脚,纪怀卿说道:“员外日后多行善事,就算为亡者耽误的这六年时间赎罪吧。”
纪怀卿还是于心不忍,因此并未真的施以惩戒,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算作对张守源的惩罚了。
张守源又点了点头,然后双目茫然的看了看空旷的院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可否现身一见?”
纪怀卿和玉皎尘没打算现身,因此便回道:“不必了。”
说罢二人不再管张守源,转身走出了祠堂。
夜间风凉,玉皎尘将纪怀卿身上的外袍系紧了些,暮色漆黑,身前人的面貌却清晰的映入纪怀卿的心底,他下意识开口唤道:“玉郎。”
玉皎尘见小神官看自己看的入迷,不觉应声:“嗯?”
怀卿又痴声道:“玉郎。”
玉皎尘笑了:“嗯。”
纪怀卿神色专注:“玉郎……”
玉皎尘知道小神官此刻是怎么回事,便将人揽入怀中,轻拍着后背柔声安抚道:“玉郎在呢,嗯?我在,一直都在。”
纪怀卿将头埋在玉皎尘肩窝里,小声道:“玉郎……”这一声柔肠百转,闻者心动。
玉皎尘双臂紧了紧,笑道:“都说小神官是个凛若冰霜的性子,此时竟也会为了凡人的情谊动容,若是让天上那群神仙瞧见,不知是否会颠覆他们对你的印象。”
纪怀卿闷声道:“不让他们瞧见。”虽是反驳,却带着一丝任性撒娇的意味。
玉皎尘低声笑了:“对,他们没那福气,六界之中,我的小神官,只能我一人独赏。”说罢便将人横抱起,一步步往他二人的院子走去。
玉皎尘一步一步走的极慢,纪怀卿却觉每一步都好似走在自己的心上,他揽着玉皎尘的肩膀,听得对方在轻声哄自己:“寒夜伴月,星河长明,有一人啊……”玉皎尘将人往上颠了颠:“住我心里。”
纪怀卿知他是在哄自己开心,便接话笑道:“什么人啊?”
玉皎尘脚步不停,想了想才道:“唔……不告诉你,不然会被这些草木石墙偷听了去。”
纪怀卿低笑几声,只觉胸中阴霾散去。
玉皎尘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回到二人在张府住的房间,他将人放在榻上,脱了靴后用被子将二人囫囵包住。纪怀卿身子冻的有些凉,玉皎尘便将人在怀中抱紧,手在后背轻轻拍哄着。
纪怀卿只觉身上传来温热之感,随后便有困意袭来,在将要熟睡之际,听见耳边有人轻语,轻的好似花瓣吹落眉间,那人只说了两字:“是你。”
纪怀卿脑袋埋在玉皎尘肩颈前,唇角勾了勾,心满意足的睡去。
二人一连在张府住了五六日,期间也装样子去探望过张隆璟和于飞肃,对于那晚之事只当做不知。张守源自那晚之后又见憔悴之态,不过他还记得这二人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因此对二人也极为客气,居住期间好吃好喝招待着,不曾怠慢。
于飞肃的那一缕魂魄被养的差不多了,玉皎尘便又寻了个借口,和纪怀卿单独在房中将于飞肃的魂魄渡回去。
于飞肃魂魄回身,过了一刻钟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容貌不似凡人的二人,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
他一连躺了好几天,滴水未进,期间都是纪怀卿用仙术养着,因此乍一醒来,只觉嗓子干哑的生疼。
玉皎尘瞧了瞧,点头道:“醒了就好,我已同张员外约好了,你在这再将养上几日,直至身体完全好转再离开即可。”
于飞肃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哑声道:“多……谢……我怎……怎么……”
玉皎尘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出言解释道:“哦,没什么,你同那张员外的儿子打了一架,晕了而已,又恰好这几日天冷,你晕的过程中偶感风寒,因此多晕了几日。”
纪怀卿在身后听着,嘴角抽了抽。这话蒙彧夙可以,蒙这读书人,估计行不通。
谁知于飞肃竟也不多追问,只是拧了拧眉,片刻后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张府的事告一段落,府内的另一颗五色石也被寻到,因此玉皎尘和纪怀卿便挑了个时间,向张守源作别。
临行时张守源对二人千恩万谢,又让下人奉上了百两黄金作为诊金,玉皎尘本想推辞一番,纪怀卿却没与他客气,直接收下了。
哦对,小神官要给自己攒彩礼呢。
纪怀卿揣着黄金百两和玉皎尘往神仙快活居赶去,他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因此路上不禁问道:“玉郎,这些够么?”
玉皎尘心说这些也就够你在千云楼吃两个月,但面上却不打击他,温声道:“够不够都无妨,只要你人是我的就成了。”
那就是不够。
纪怀卿默默将黄金揣紧了,心说不着急,一点点攒便好,回去先找个箱子将这些锁起来。
二人回到神仙快活居时,尨凨正在院中练剑,闻声立马上前迎接:“灵尊和纪神官回来了。”
玉皎尘点点头,笑道:“你怎的没去后院和九婴练剑?”
尨凨很是无奈:“九婴打不过我就喷火,昨日没忍住,将它击晕了,现下还没醒来呢。”
纪怀卿内心感叹道: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力啊,以前总听尨凨上仙剑术高深莫测,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玉皎尘倒是习以为常,只是意味深长的嘱咐了一句:“晕就晕了吧,只是对着琴青可别这般粗暴。”
尨凨有些莫名其妙:“祖宗,您怎么扯上琴青了?”
玉皎尘高深莫测:“没事,随口一说。”随后也不管尨凨什么反应,便同纪怀卿一起回到小院。
徒留一头雾水的尨凨在原地。
纪怀卿也有些诧异,小声问道:“尨凨上仙和琴青上仙,他二人也……”
玉皎尘会意一笑:“他二人是当局者迷,早晚会明白的。”
纪怀卿深以为然。
两人刚回到小院不久,其他人听闻灵尊回来了也纷纷去院中问安,归砚渊带着彧夙还有饽饽一道去的,苏琴青手头事务繁多,等处理的差不多了才过去。
苏琴青进入玉皎尘房间时,纪怀卿正在房中与玉皎尘说些什么。
苏琴青躬身行礼:“灵尊,纪神官。”
纪怀卿回礼:“琴青上仙。”
玉皎尘见苏琴青来了,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像是继续方才的话一样:“看来养孩子也不是件易事啊。”
纪怀卿点头道:“是啊,张员外为了他那独子也是操碎了心。临行前我还听他们府上的小厮闲聊了几句,说是此事过后,张员外要张罗着给那张隆璟选个好媳妇,指望儿媳以后能多加管束,或许以后能一改往日顽劣之心呢。”
苏琴青不知道二人在谈论什么,本想着再行一礼便退下,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嗤笑道:“无稽之谈,娶了媳妇就能收心改性,那人间那些后宫妃嫔成群的昏庸帝王,却也未曾见得就因此励精图治了,不照样是本性难移。”说罢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眼玉皎尘,心道这法子若是能让您老人家回灵界安安稳稳的掌权,我早就操办了,恐怕如今都能忝居月老一职了。
玉皎尘只当做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装糊涂道:“这也未必,单看娶入门的新媳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了。”
纪怀卿点点头:“是啊,史上有不少贤妻劝诫自家夫婿的事例,可见此法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苏琴青不知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当他两人去了一趟宜安坊后,因着什么事大有感触,故而思绪也跟着他二人的话走,当纪怀卿说完后,苏琴青半信半疑的讥笑了一声:“真的假的。”
纪怀卿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真的。”
苏琴青听他两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原本不屑一顾的神情也慢慢变作了狐疑和犹豫,只是当着他二人的面不好显露,便随口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行礼退下了。
等苏琴青离开后,纪怀卿思忖道:“瞧琴青上仙方才那副神情,应当是信了几分的。”
“嗯,”玉皎尘拉过纪怀卿坐在一旁,顺手给他倒了杯热茶:“琴青是个谨慎的,今日先在他心中种下种子,往后再慢慢的引导便是了,不愁他不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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