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起当时的状况,头号受害者陆之道有话要说。
他也不怕身边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听见,咬牙切齿地质问:“百里鸣,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突然抽疯跳河?”
百里鸣看看天,看看地,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似的挠了挠头,装出一岁小孩该有的傻呵呵的模样。
陆之道啧了一声:“你少给我装蒜。你没喝孟婆汤,怎么可能没有记忆?”
百里鸣:“……”
她正准备豁出面子流着口水啃手指,闻言瞬间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反而脑袋一扬,倒打一耙:“你好意思说我?你这不是也跳下来了嘛!”
“我?”陆之道气极反笑,指了指自己,“你要跳河,我去拦你,谁知道你把生死簿和观照镜撞下河了!丢了这两样东西,我再不逃难不成等着被下油锅吗?”
他好不容易从小小阴差混到了判官,谁料百里鸣这一跳,什么官职、俸禄,全没了!
不仅如此,这一次他若魂归地府,定会被阎王狠狠算一笔总账!
这一世的时间始于百里鸣出生的一刹那。彼时陆之道一睁眼,看见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有身下床铺温热的湿润感,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明明年方两岁,却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就看到了头 。
甚至由于年纪太小,爹娘看管得紧,时至今日他才找到机会来与百里鸣当面对峙。
鬼知道这家伙观照镜里看到了什么!
陆之道记得,百里鸣似乎先是在原地愣了半晌,旋即转身就朝往生河跑去,偏偏她生前法力强大,因此魂魄的力量也盛,一众阴差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没来得及喝孟婆汤的人跳进了往生河里,连带着自家判官也跳了下去。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百里鸣毕竟心虚,哼哼唧唧地试图含糊过去,“跳都跳了,再说什么也迟了,你就当重活一次……”
“哪里有那么简单?你以为冥界的规矩是吃素的?”陆之道长叹一口气,“三界众生,即便是仙人,也躲不过生死轮回。你这次犯下的忌,终究有一日要去面对,届时你就知道后悔了。”
“后悔吗……”
百里鸣敛眸,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心想,我早在几百年前就后悔过了。
悔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咬着牙含着血泪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后悔换不回家人与朋友的命,换不回宁静祥和的旧桃源,换不回她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真心。
既然选择跳下往生河,那么这一次她绝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了。
百里鸣忽然抬起眼,目光如同驱散黑夜的朝阳,明亮而又坚定。
“陆之道,你信我。”她信誓旦旦地说,“冥府对你的责罚我会承担,哪怕死后被罚入地狱道,这次我也不后悔。”
“我不仅要曾经不幸死去的人都活下来,还要保住天下太平,使三界再无战火纷扰。”百里鸣看着陆之道的双眼,“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说她自负也好,狂妄也罢,或许,还有点傻傻的天真。
但她百里鸣注定是要一鸣惊人之人,这一点不论是哪一世,都不会改变。
“好吧,我信你。”陆之道面无表情,“别想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观照镜中,你看到了什么?”
若他真是三岁心智,定然就被百里鸣这样忽悠过去了。然而他活了三百岁,在冥府见过形形色色的魂魄,她这点顾左右而言它的小伎俩还是不太够看。
“嘁!”百里鸣朝他忿忿呲牙,“剃着光头就是好,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谁年幼时没被剃过几回光头,特别是这酷夏,家长怕小孩头上长痱子,总要把头发剪得干干净净。
陆之道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啧”了一声道:“你无不无聊。”
百里鸣大笑,笑着笑着,却忽然觉得嘴角有些僵硬。
“在观照镜中,”她眨了眨眼,声音也随着心情一同低沉下来,“我……看到了陆收。”
“陆收?是你我共同认识的那个陆收吗?”
百里鸣点了一下头。
“他竟成仙了?”
陆之道万分诧异,那时情况混乱,他也来不及看上一眼镜中仙人的样貌,便赶去阻拦百里鸣跳河,因此并未认出这位旧相识。
这么说来,就更不应该了啊!
“我记得是你家收养了他,你们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他为何不愿你的魂魄入仙道?”
“你问我,我问谁?”百里鸣指指自己,“要是你们那破镜子能联通仙界,我早就一路杀上白玉京找他兴师问罪了。”
“或许他没认出魔王是你?他知道你是魔族吗?”
“他知道。”百里鸣笃定,心想,也许正因为他知道,事情才会走到这个地步吧。
她不得不承认,认出镜中人的一刹那,整整三百年没有再体会过的羞愤与自卑,竟一起涌上了心头。
百里鸣永远不会忘记,陆收是如何在她面前被仙长收为门生,而自己,又是如何在陆收面前被狼狈地点破魔族身份。
那么短的瞬间,她们一个跌落泥潭,一个直上云霄。
陆收此人此事,在她心里向来是乱糟糟的一团麻,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不甘与愤恨。上一世的百里鸣解了三百年也没能理清头绪,所以这次,她干脆将这团乱麻远远抛开。
最好是再也不见。
——
家长们推杯换盏,酩酊大醉,百里娘子和春云早不知混进哪个人堆里猜拳打牌去了,约莫全然忘了家里还有个刚满周岁的百里鸣。
幸好齐郎君饮酒少,还勉强记着自己有个女儿。他推拒了一杯递到嘴边的酒,晕头转向地站起身,努力睁大朦胧的双眼往小孩堆里瞧。
偏偏小孩子活蹦乱跳,身影像鱼似的捉不住摸不着,齐郎君将人头数了又数,一会儿多三个,一会儿少两个,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家女儿头顶扎着红绳的冲天辫。
女儿对面似乎还有一个孩子,两人静静地站着,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甚至竟好像在交谈什么。
一岁的小孩已经能与人对话了?
齐郎君有些疑惑,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他喊了百里鸣一声。
“鸣宝!”
百里鸣回头看她爹一眼,对陆之道说:“先不说了,我爹喊我。”
“好。”陆之道点头,想了想,又叮嘱她,“重生之事切不可被人察觉,否则麻烦就更大了。你千万装得像一点!”
“哼哼,我装得像不像你马上就知道了。”
百里鸣冲他不怀好意地一笑,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登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呜哇——”哭嚎!
“鸣宝?”隔了这么远,齐郎君都被她这一嗓子哭得蹦了三尺高,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一把抄起百里鸣,焦急道,“鸣宝怎么了?”
百里鸣扯着嗓子干嚎,余光瞥见陆之道的娘亲也朝这边走来,便伸手一指陆之道,不说话,只哭喊。
陆之道从她一张嘴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不过他被百里鸣从小坑到大,早就处之泰然。
他娘亲赶上前,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连声哄着百里鸣:“乖乖不哭不哭。是不是这小子欺负你?嬢嬢揍他屁股给你出气!不哭不哭……”
这边动静不小,把百里娘子的注意力引了来,她醉醺醺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准备打出去的麻将牌。
“这是闹什么?”她循声看向噪音源头百里鸣,“鸣宝怎么哭了——什么,三饼?我杠了!”
杠完三饼,百里娘子终于舍得从百忙之中抽身,她施施然走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把女儿的嘴一捏,嘟成两片鸭子嘴,烦人的哭声顿时嘎然而止。
“大姐,你别理她。”知女莫若母,百里娘子看百里鸣装模作样,只觉得好笑,“这丫头人小鬼大,平时没少装哭,看看,眼泪水都挤不出一滴呢。”
齐郎君扒拉开百里鸣的眼睛,以治学一般严谨的态度仔细观察了一阵,得出结论:“嗯,的确没有眼泪。”
被淹没在家长堆里的陆之道忽然笑了两声,旁人也许听不真切,百里鸣却能将他的嘲笑之意听得清清楚楚。
百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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