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一身疲惫,百里鸣躺回自己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晌午,爹娘不在家中,春云在午睡,一切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好像昨晚的惊心动魄都是她的一场梦。
百里鸣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扎起头发穿戴好衣裳,准备去干一件大事——
找陆之道算账!
踏出卧房门时,遄飞剑忽然凌空飞起,“啪”地敲了下她脑袋。
“嗷!”百里鸣抱头。
“哪有魔王出门手无寸铁的?”遄飞冷笑,“想扔下我就走?没门!”
“这怎么能叫‘扔’?”百里鸣喊冤,“我只是把你放在家里。难不成你要我带着这么大一把剑出门乱逛?”
遄飞道:“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这是我家啊,我怎么可能不回家?”
“什么家不家的,”她说,“这不就是一座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房子?”
百里鸣觉得她莫名其妙,想了想,试探道,“遄飞,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家吧?”
遄飞罕见地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不知道。是什么?”
“家呢……”
百里鸣环顾四周,想找些合适的词句给她解释,“有娘和爹,有一起生活的人,出门太久就会想念,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地方,这就是家。”
“听不懂,没见过。”遄飞道,“我天生天养,没有你所说的‘家’。从前跟随过的魔王,也没一个人有这玩意儿。”
“那你现在有了,”百里鸣拿起剑,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这是家里的床,三界最舒服的所在。”
一把剑盖着被子枕着枕头,这场景着实滑稽。好在下一刻遄飞便现出灵体,新奇地提起枕边一只布老虎来把玩。
“好吧,我允许你暂时离开。”她将“暂时”两个字眼咬得很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百里鸣,“今日早晨你献上的食物还不错,再带一些回来。”
“那叫包子。”百里鸣说,“你想吃包子吗?”
遄飞的视线从布老虎移到她脸上。
“我要包子。”她说。
——
百里鸣走在街上,心想,这位剑灵可能是在山上封印久了,与凡世有些脱节,不太懂人情世故。
不过骂她的时候倒是挺通人性。
陆之道家离她家不远,出门过两条街,门口有一棵大梧桐树的就是。
梧桐树下,陆母正坐着摇椅乘凉,见百里鸣来了,挥挥蒲扇招呼她:“小百里,来吃西瓜,刚从井水里冰出来的。”
“来啦!”
百里鸣不客气地拿了一块西瓜,边啃边问:“嬢嬢,陆之道在家吗?”
“还在卧房睡着呢。”陆母用蒲扇指指,嫌弃道,“懒得要命,让他去上学堂也死活不肯!”
整个南坊,没有上学的小孩只有两个:百里鸣和陆之道。
百里鸣她娘亲担心她与人接触过密暴露了魔族身份,比起挤挤挨挨的学堂,还是更乐意她满城里撒欢跑。平时会在散学后教她识识字、念念书,也就算是有点文化了。
至于陆之道,据他所言,上辈子都学过一遍了,这辈子懒得去。然而这话和百里鸣说说可以,当然不能大喇喇告诉他爹娘,于是正当理由就变成了:我是个天才,不需要念书。
听到这话,陆之道的爹把他抽了一顿。不过软磨硬泡之下,他爹娘最终勉强默许了。
说实话,百里鸣对正经的学堂生活其实还是很向往的。现在听陆母这么随口一提,顿时来了劲儿:“这好说,嬢嬢,回头我拖上他一起去上学堂!”
“真的?!”
陆母又惊又喜,眼中有希望之火重新燃起,“那小陆上学的事就交给你了,嬢嬢相信你!”
百里鸣朝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跑去陆之道的房间。
“陆之道!”她砰砰敲门,回头看了门外的陆母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出来!”
门没开,旁边的窗倒是“吱呀”一声推开了一半。
“谁啊?”陆之道揉着眼睛,定睛一看是百里鸣,“百里,你渡完劫了?”
百里鸣一手揪住他衣领,把人半个身子都拽出窗外。
“跟我玩心眼是吧!”她用力一拍窗台,“你瞒了什么?自己说!”
陆之道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你小声点!”他探头看了看四周,招手,“进来再说。”
百里鸣松了手,绕回门口,陆之道做贼似的给开了一道门缝,她挤进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你知道遄飞剑的事情了?”陆之道问。
“知道的不多。”百里鸣话锋一转,“但是你小子怎么使坏的,我可是一清二楚。”
“我的确有不能说的理由,但那些都是为了你好……”
“那就说点能说的。”百里鸣忽然出声打断,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陆之道,我最讨厌别人做了什么,然后不停地说都是为了我好。”
“既然为了我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连知道都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难道真的就是什么好事吗?”
陆之道移开目光,转而盯着屋角摆放的一盆花。
“关于遄飞剑,我所知不多。”他斟酌着开口,“的确有人让我将魔王带去青岩山寻剑,不是你,是当下的魔王。我想着你的天劫难渡,或许能借遄飞剑之力抵挡一二,便自作主张促成此事。”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到百里鸣面前。
“在冥府时,那个人要我务必将你送入仙道转生,但是我们都没有料到陆收竟不认可你转生为仙;更没有料到,你居然转头就跳了往生河。”
“至于是谁指使我行事,我实在不能说。”
“已经够了。”百里鸣道,“其实我想知道的并非真相,而是你的态度。有关我的事,你大可以和我明说。能说的就说,不能说就不说,我没那么强的求知欲,能稀里糊涂活着也很好。”
正如遄飞,她的性格古怪、目的成谜,但是一言一行都很直率,百里鸣依然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真诚。
“陆之道,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一世里,你我更是知根知底,你是我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人。”她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你知道,重活这一世,我并没有满腔怨恨,也不想查明什么谜团,再去找这个那个报仇雪恨。”
“我只想改变魔界,改变世人对魔族的看法。我想要每一个魔族之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陆之道重新给她添了水,用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她的。
“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告诉你。”
先前,他只当百里鸣是在信口胡说。因为毕竟换谁重活一次,都不会重蹈覆辙,迎着前世遇到的挫折傻傻冲上去。
但是面前这个人会。
——
傍晚,包子铺的人格外多,光排队就排了一刻钟。
买完包子,百里鸣还要去对面的医药铺,还了掌柜上午救治陆收的医药钱。
铺子前厅是个大药柜,密密麻麻布满了小抽屉,掌柜正拨着算盘,见到百里鸣进门,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她:“小百里,快过来。”
“哎,嬢嬢。”百里鸣扒到柜台上,只比柜台高出半个脑袋,“上午我送过来的那个人,他病好了吗?”
“我正要跟你说呢!那孩子跑了!”
“跑了?”
“可不是咋的。上午你送他过来,我们这儿的大夫一看,哎哟,人烧得都能煎鸡蛋了!”掌柜大吐苦水,“大夫说,他是手上的伤口发炎了,得喝药,可谁知转身熬个药的工夫,那孩子不知啥时候醒的,悄悄从后门就跑了!”
百里鸣蹙眉,“那他的病怎么办?”
“那么小的孩子,不喝药会出事的呀。”掌柜无奈叹气,“我也出去找了,可没找见。问了旁人,有个说以前见过的,应该是个小叫花子,怕付不起药钱就跑了,谁知道会跑哪去了。”
陆收……会死吗?
大概会吧。大夫都说了,他年纪小,小孩子得个病动辄事关生死。
如果他死了,爹娘日后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不,不能这样想。
他现在只是一个无辜的、可怜的孩子。
百里鸣攥了攥拳,说“我去找他”,转身就要跑。
掌柜一把拽住她,劝道:“小百里,嬢嬢知道你心肠好,可是天底下那么多可怜人,你救不过来的呀。而且你看,这天都黑了,多不安全。”
“快回家去吧,乖啊,别叫你爹娘担心。”
掌柜摸着她的头,把她送出铺子外,百里鸣愣愣地挥挥手道别,朝家的方向走着,心却仿佛悬在空荡荡的地方,前后左右都找不到依凭。
她从来没有想过,陆收可能会死,而且是因她而死。
这一世是如此,上一世也是如此。
那时她心中的不甘、怨恨与痛苦,都来自于陆收。她像一只飘在高空的风筝,将五味杂陈拧成线,陆收是牵着另一端的手,让她不至于失去这世上最后一个与来处有关之人。
可是这一世不同了,甚至可以说,情况逆转了。
她还有最珍视的家人,就算逆天而行,百里鸣也要让她们平安。于是她在青岩山上渡劫,引来了天雷,却阴差阳错将陆收伤得奄奄一息。
难道她和陆收二人之间的因果宿命,只能此消彼长吗?
不知不觉间,家门已近在眼前。
百里鸣目光触及屋内透出来的烛火,心神一凛,猛地清醒过来。
“不行,还是得去找他。”
不管能不能找到,至少找过了,自己才能心安。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停下脚步转了身,却迎面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齐郎君。
“鸣宝,在门口愣着干嘛?”
齐郎君手里提了两个纸包,像是有什么急事,也不等她说话,就把纸包塞到她怀里:“你先将这些交给你娘,我现在去买剩下的!”
“啊?”百里鸣怔了怔,应道,“哦。”
齐郎君已经跑远了。
“买什么东西,急匆匆的。”她提起纸包,凑到鼻尖嗅嗅,闻到一股药材的苦香。
难不成是谁生病了?
百里鸣心里一紧,听到动静从里屋传来,连忙加快脚步,穿过前厅,看见她娘正接过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往躺在榻上的人的额头上摆。
春云端起铜盆,都来不及与百里鸣多说一句话,拿过她手里的纸包,道:“药买回来了,娘子,我去煎药。”随后就匆匆往厨房去了。
“娘,这是谁?”百里鸣问。
百里娘子忙了半晌终于能歇上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你爹回来路上看到的,一个小孩,病得快不行了。”
小孩?病得快不行了?
这句话于百里鸣而言不亚于天雷轰顶,她心想,不会这么巧吧,一时竟不敢走近去亲眼看一看。
“你爹去买了退烧的药,我看他手上还有伤,又叫他去买点金疮药。”百里娘子用手背贴了贴孩子的脸,“都烧昏过去了,年纪这么小,不知道是怎么伤成这样的,造孽啊。”
好吧,还真有这么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