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回到东宫时,李策明已是醒了。他吃完一小碗燕窝粥,就着宫女手中的茶水漱口。温舒行过礼后,就站在原地等着,李策明了然,抬手屏退左右。
“宫里出事儿了?”他问。
温舒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刘瑜抓了张怀远。”
李策明心中一惊,慢慢从引枕上坐直身子,问道:“为何?”
“工部与吏部超支了一千万与两百万的银子,户部不肯签字,但东宫的账户部都签了。刘瑜便说张怀远有徇私贪墨之嫌,扬言要查个水落石出。陛下本是不肯,怎奈他竟将玄衣卫招至宫中。”
李策明松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着玉扳指上的花纹,说道:“鱼上钩了。”
温舒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他沉声道:“刘瑜还说,要请殿下前去观刑。”
李策明愣了一下,苦笑道:“他是在报复我。”
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道:“他以为杀一个张怀远,就能报复本宫么?”
温舒道:“张怀远不偏不倚,入朝数十载无有过错,殿下断不会伤这样的朝臣。刘瑜了解殿下,自然知道这不是殿下愿意看到的。”
这日晚,梁国公府门户大开,长安城中的高官贵族竟都相继登门,来者无一不带着厚礼,都想着抓住机会巴结梁国公,有些人不想巴结,又不敢驳了梁国公的请帖,也只得带着礼物来,免得得罪了这尊大佛。
一时间,长街满是车马,热闹非凡。
阿满掀开车帘看看前边热闹非凡的长街,回身道:“姑娘,还走这里么?”
齐江月不假思索地道:“走小路。闹得我头疼。”
车夫回转马头,武安侯府的马车掉头向小路走去。小道不比长街,这么绕路一走,他们八成是要迟到的。
小道果然安静不少,只是没走多久,就有一众随从簇拥着一辆马车自他们后边走来。“站住!”驾车的人在后边叫住他们,“都让开,哪有你们走在前头的道理!”
阿满一把抓开帘子,探出头道:“我们可是武安侯府的!你们又是何人?”
“够了,瞎嚷嚷什么?就这么走罢。”那马车内传出一个男声,声音不大,听起来有些疲惫和不耐。车夫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下去,答应了一个“是”,对阿满道:“你们走吧!”
阿满愤愤地坐回去,说道:“哪里来的人,真是莫名其妙!连我们也不能走在他前面,还有谁能走在他前面?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齐江月倒是不生气,她淡淡一笑,说道:“长安城各路神仙多了,自然什么样的都有。只是,你不觉得方才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么?耳熟得很。”
待他们到梁国公府时,想是客都到了,门前只有几个小厮接应。阿满自然又是不悦,在青州之时,武安侯府的人没到,谁也不敢入席,更别提用小厮接待了。虽说长安不比青州,但齐氏乃开国功勋,先帝云台拜将,亲封的武安侯与镇国将军,掌北府军,镇青州,谁人敢如此怠慢。
齐江月低声对阿满说道:“刘瑜位高权重,连在陛下面前都嚣张至极,自然不将我们看在眼里。我知你心里不快,但也收着点儿,这儿可不比青州。”
后头的那辆马车也停下来,只见从车上先下来一位生得极温润的公子,他亲自看着下人放好梯凳,便朝车门伸出手臂。那车帘一动,又从车上走出一人,他身上穿着鸦青暗纹的袍子,还披着厚厚的大氅,他咳了两声,伸手扶着车下那位公子的胳膊,慢慢地顺着梯凳走下来。
当他走下车,抬起脸时,正好与齐江月面面相觑。齐江月大惊失色,饶她平日里再镇定,此刻也不由得失声道:“是你?”
他身中剧毒,又折腾了一回,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来此赴宴。
李策明十分好看地笑笑:“齐娘子,别来无恙。”
他并不打算与她多说,带人从她身边走过,径直从大门入内了。齐江月也随后进去,只见他似乎对此处很是熟悉,亦不要下人引路,没走多远便到了设宴的明玉堂。这明玉堂四面环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水面竟明晃晃的,如白昼时一般,愈发衬得周围一片清亮。
齐江月正疑惑着,就见他停下脚步,对她说道:“这池底种了成千上万的腐荧,才能亮如白昼。”
“腐荧?”
李策明微微一笑道:“齐娘子是正派人,不知道也好。”
他们行至门前,只见正上边的位置空着,刘瑜在一阶之下给自己设了一席,再往下便是各位宾客。门外的小太监见到他,便扯开嗓子报:“太子殿下驾到——”
屋内众人都纷纷起身,转向门的方向,齐齐跪拜下去,口中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江月先时只是萌生了一点子怀疑,如今正合了她的那点怀疑,她反而感到心中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救了他不错,可她还将他禁闭起来!她还威胁他不许乱跑!她还让人暗地里调查他!种种的种种,都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齐江月绝望地闭上眼,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这样倒霉。
“你是谁?”
“鄙人姓李,在家排行第二,长安李二郎是也。”
她这才回过味来,当朝东宫太子,李策明,成德皇后所出,皇子中排行第二。他那日说的竟句句属实,只怪她压根儿没想到这层上。
太子又在对她说话:“你不进去么?”
齐江月倒是冷静下来,这时候,她就该抢先认错,拿出点态度来。只见她端端正正地跪下,拜道:“妾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太子殿下,故多有冒犯。妾自知百罪难赎,请太子殿下责罚。”
“不知者不为罪,齐娘子不必介怀。”他说这话时似乎带着笑意。齐江月抬头看时,他已头也不回地走进白玉堂,在那空的位置上坐下。
“平身。”他淡淡地道。
齐江月晃了神,她有些不认识他了。他与她说话的那股机灵劲儿都不见了,又变得苍白,恹恹地,温顺地坐在那里,举手投足间又尽是淡漠的疏离。
此时的他,与传闻中那个喜怒无常,脾性乖张,阴郁病重的太子倒是有了几分相像。
歌舞起,酒过三巡。推杯换盏间,笑脸相迎,似乎一切都十分融洽。许多人一个接一个地举杯,对梁国公大加奉承。刘瑜显然很是受用,他对太子说道:“殿下,你看看,他们多么识趣儿!”
李策明赔笑道:“师父果然是爱热闹的,本宫那里有一台极好的戏,改日让他们来与师父助兴如何?”
刘瑜高声道:“说起戏,今夜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呢。殿下,这些歌舞看多了厌烦,哪有新鲜的好看。今日既请了殿下与诸位来观刑,自然是要让诸位尽兴而归!”
下边的人听了,一下子安静下来,酒也不喝了,也不说笑了,奉承的也想不出什么花样了,个个心惊胆战地小声说话。
“观刑?什么观刑?”
“帖子上说的是来赴宴,可没有提别的。”
“听说今早内阁廷议,户部尚书被梁国公抓了,不知是不是要当着我们的面……”
齐江月只静静地端坐着斟茶,却将这些话一字一字都听进去了。
这时,一位官员站起来赔笑道:“太子殿下,国公大人,微臣突然想起来,今日要收租去,这算账的定是到了,微臣需得先行回府才好。”
刘瑜微笑地看着他:“国子监祭酒郑文彬是吧?”
“是……”那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那你走吧……”刘瑜话还没说完,他就喜出望外地道谢:“多谢大人!”
只见他匆匆忙忙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走到门槛上,就被一枚暗器击中了面门,登时打得头骨碎裂,鲜血四溅,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全都噤了声,一动也不敢动。齐江月哪里见过这样的,只觉心中发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别过脸去,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刘瑜皱起眉头,“嘶”了一声,继续说方才没说完的话:“慢走不送。”言罢,又对众人道:“还有谁要走?”
那些人哭喊着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不走,我们不走……”
“这才识趣儿。”刘瑜满意地点点头,“都好生坐着罢。”
齐江月眼前模糊了一片,不知是不是气的,竟生了眼泪。一个从三品的官员,生死亦不过在刘瑜的一念之间,满堂文武,高门贵胄,乃至大周储君,竟无一人敢与之抗衡。
她过去只听说刘瑜势大,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万人之上,一手遮天。
刘瑜问太子:“殿下想不想看接下来这出好戏?”
李策明看起来竟毫无波澜,他就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样冷静淡然,甚至温和地对刘瑜微微一笑,说道:“师父既然准备了,我哪有不想看的道理。”
刘瑜呵呵笑着,大手一挥道:“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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